“永平寨失守了……延川城那边,我军也在全面退却。张相公最新军报,娄室、兀术加起来七八万战兵,如今已突破曲都统防线,正向青化镇进军!张相公言——延安府已至生死存亡关头,望王爷速发援兵入城!”
延安府南二十五里开外的甘泉山麓,一骑传骑拖着烟尘而来,滚鞍下马,便在天子旌纛之下,向着顾渊急报道。
可他的面前,这位在汴京之战中那样果决的大宋摄政,今日不知为何,却显得有些举棋不定。
他的身后,宋军大队御营主力还在不断地从弯弯绕绕的沟壑之中钻出来。
那些头戴着范阳笠的精悍军卒,打着各自主将的将旗,士气高昂。他们唱着战歌,于这山口处汇聚成阵。
大队的轻骑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向北放出,一方面是要与西军各部取得联络,另一方面也是要掌握住金军第一手的动向——这些已经打出了自己的威风与骄傲的御营军将,如今在骨子里已经不大信得过西军这样带着浓重藩镇色彩的旧时代军队了。
“知道了。”顾渊扫了一眼那军报,挥手让亲卫带传骑退了下去。他的身后,跟着刘国庆、杨沂中、张伯奋、张显、汤怀等一众亲信军将,却独独不见西线御营统军大将岳飞的身影。
除了刘国庆这位起家时的老人,剩下的不是在五年战争中成长起来的新锐将星、便是旁系军将,如今也都算是领军一方的新朝权贵。他们跟着顾渊策马登上附近一处高岗,向北眺望,只是进入十月来,这西北边地风沙日盛,遮蔽了他们的视野。不过即便是天气晴朗,以这座小土丘的高度,也没有什么可能望见那座延安府。
“你们如何看?”
顾渊在军中一向是没什么架子,他跳下马来,有一搭没一搭地挥着自己的马鞭。
对于这一战,他不说处心积虑,也算筹备日久!此番战事,固然是金军借着大宋国内惊变,联合西夏先下手为强,可又何尝不是他两年来经济、政治还有军势上步步紧逼的结果?
汴京之后,“虎穴”的参谋们便一直在设想与金军未来的战略决战之地,一东、一西,这西侧战场原本便预设在这永兴军路的绥德军一带。
“……王爷!金、夏入寇突然,如今态势,比之此前咱们‘虎穴’兵推,还是有着不小出入!”刘锜不在,军中最为细致敢战的大将张显便在事实上领了幕僚长的司职,“金军来势汹汹,已经逼近原本咱们作为西北战线中枢的延安府……张相公的告急不是没有道理,如今两年的积储大半在那座城里,不容有失啊……”
“论后勤,的确如此……”顾渊点了点头,不置可否,“敌军位置与此前军报有什么新的变化?“
张显想了想,却也没有再与这位摄政王争辩什么,朗声道:“东、西、北三条战线,西军全在节节败退……延安府周遭甚至开始有金军斥候出没。”
伴随着他们主力大军逼近延安府,前线传来的消息也变得愈发密集且详细起来。
——浑州川方向,鄜延路在西夏名将嵬名察哥步步为营的推进面前被迫节节后退,接连丢掉了园林堡与招安驿两座兵家重镇……
尤其是他们那在骆驼背上驮着石炮的泼喜军,更是这种山地攻坚战的利器。这黄土高原上随处可见的碎石便是他们取之不竭的弹药,碎石弹劈头盖脸打将过来,让鄜延路守军即便举着橹盾也未必能完全挡住。
如今吴玠只在浑州川旁寻一地势险要之处当道下寨,与嵬名察哥勉强保持着对峙。夏军也没有急于压上进攻。只是在等着后方砲车等攻城器械输送上来——只要是带过几年兵的军将其实都能看出来,宋军已没有太好的手段阻止这支西夏兵马突破浑州川,吴玠如今的挣扎,不过是在拖延时间而已。
至于其他两个方向——赵哲已经退至延安,谨守避战;李彦仙与曲端所部实力本身便不怎么坚实,面对金军层层压迫的堂皇之阵,几乎是狼狈退却,计划中可以凭险据守的几处水障堡寨相继被突破。
原本还以为西军能够在完颜娄室的攻势之下勉励力坚持一阵,阻止金、夏两军合流,好给他一个各自击破的时间。可如今看来,重压之下,西军便是能够守住延安府都已是不易,至于其他,想也不用想……
“可我若是只想与金军打一场劳民伤财的消耗战,便用不着这样心急火燎地机动过来了……”顾渊说罢,朝身后招了招手,“地图——召集作战参议!”
“虎穴”一众参议,自然是跟随着他们这队兵马向北机动,几员参议将马鞍往地上一摆,就将舆图压在其下,众将围拢,便是一处幕天席地的军帐。而那些参议,比之常年领军在外的军将更加熟悉顾渊风格,更是就着图中军势,热络地讨论起来。
“——永平寨是延安府北方屏障,一个主寨、六个小寨,至少能够屯兵万余。照理说守上一个月不成问题,他李彦仙也是死守过陕州的名将,如何守了七日便退了下来?”
“你把李彦仙兵马当成咱们的御营了么?李节度拉起来的本部兵马,在陕州城中早就拼得七七八八,如今那一万多兵,其中多半还是收拢的各处溃军,与反正来归的折家降军,能抵挡七日,已经是李彦仙的用兵手腕强硬了!”
“可失了永平寨,延安府前,便只剩一个青化镇——那镇子俺去过,周围高地起伏有些山岗丘陵,是一处好战场不错,却是无甚险要可守。尤其是咱们如今骑军不足,真要是在那种无遮无掩的野地与金军交手,未必能占到便宜……”
有他们带动着,汤怀、牛皋、杨沂中、张伯奋这些之前还稍显拘谨的一众军将都加入到这场讨论之中。唯独顾渊扶着刀,默默走下山岗。
不过,他并未来得及躲得清闲。就听得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岳飞、刘锜皆不在,怎么……名震天下的靖北王自己也不去主持军议么?”
顾渊回过身,正看见一队轻骑打着火红的战旗自身后掠过,而那仿佛流淌的火焰间,顺德帝姬赵璎珞正按着长剑,站在深秋正午的阳光中,冲着他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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