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面对他们这些甲士,眼中闪烁得更多却是戏谑而非畏惧。
她看着他们,就好像一只狐狸在思考着如何戏耍自己的猎物。
完颜宗弼不喜欢那样的眼神,更讨厌她嘴角淡淡的笑意,因为那总会令他想起南面那只狐狸一样的顾渊。
“讹里朵死的时候,嘴里一直念叨着这两个字,我查了许久,却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躲着……”
他推开卫护在前的甲士,抽出刀,抵在女人的心口上,甚至还用了点力,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
“我自然是没有躲的,只是梁王殿下是大金的麒麟之才,比起女人,更愿意骑着烈马驰骋天下,自是不屑于留恋这烟花柳巷。
其实您只要稍加关注,便能知道,这座燕京城里,曾有一位叫做‘红叶’的花魁,她也许是失去一切的前朝贵女、也许是飘零至此的南朝商人之后……总之,谜一样的身份,方才容易吸引男人的注意……”
红叶说着,伸出手来,搭在那刀锋之上。
“某对这些……不感兴趣!”
“是呵,大金的梁王殿下,跨上战马自然是要征服这片天下,哪里会管铁蹄之后的妇孺在这乱世中究竟如何挣扎着活,又怎样卑微地死呢?”
红衣的女人笑了笑,向前毫不畏惧地迈上一步,任那锐利的刀剑刺破自己衣衫皮肤,并且渗出血来。
可完颜宗弼却不为所动,依旧举着刀,冷冷说道:“……某这刀,可识不得什么美人贵女,再敢向前一步,管你是谁都穿心而过。”
他的威胁似乎是奏了效,面前的女人停下了脚步,未再向前。
可仔细端详了片刻,她却咯咯咯地笑了起来,那笑声伴着她这位红衣美人,回荡在金碧辉煌却沉默的青楼里,让场面一时间显得无比诡谲。
过了好一会儿,似乎是嘲笑够了他的愚蠢,那位叫做“红叶”的女子终于直起身子,迎上他的目光:“四太子的刀,难道不是那位靖北王所赠?我听闻靖北王风雅,身旁可不乏才女、帝女,想来……他的刀也当比你更解风情?”
这本是赤裸裸的挑衅之言,可偏偏从这风情万种的女人嘴里说出来,叫他根本提不起多少怒意。万般无奈之下,完颜宗弼干脆收了刀,不过也没完全放下戒备,仔细扫视了周遭一圈之后方才再度开口:“信是你传给某的?”
“不然呢?”
红叶一边说,一边若无其事地掏出一张绢帕,捂住伤口——那刀锐利,二人却都控制着力道,只是破了点皮,无非是渗出点血,看上去有些许骇人罢了。
“你说粘罕欲对某动手?”完颜宗弼顿了一下,抬起头盯着她的眼睛,像是要将她所有的伪装看穿,“——可有证据?”
“便是没有……”红叶展颜一笑,坦率以对,“可四太子还是来了,不是么?”
“你就不怕,某带兵过来,是来抓你们这群细作密探?”完颜宗弼又问。
“若真是来抓,直接派兵围攻便是,四太子何必以身犯险?”红叶还是笑着反问。
几个回合的试探下来,即使完颜宗弼也只觉自己拿这样的女人没有丝毫办法。她既然肯现身于自己面前,显然是有了完全把握,认定他不会真地动手。
苦笑一声,这位大金梁王索性不再周旋,直接摊牌:“今日街巷中那些冒出来声讨亲贵的,有多少是你们的人?当年活女同讹里朵先后遇刺,怕也是你们手笔吧!你们背后是谁?间军司么?”
可他的面前,那女子却捂着嘴,轻笑一声,答道:“四太子说笑了,什么间军司?民女何以知晓?今次请四太子来,不过是南面有人收到了消息,因而……托付民女定要提醒四太子,虽执掌大军,却也切勿一时大意,而被人以有心、算无备!”
说到这,她略微停了一下,看向完颜宗弼,试探着问:“在这门口站着也是无趣,不若请四太子和各位勇士们入楼一叙?”
“你就是间军司的人!”
这一次,完颜宗弼笃定说道。
面对如此危险的女子,他却没有犹豫,微一招手,便令自己亲卫入内,封锁青楼。
他本人则跟着那女子,缓步登上廊腰缦回的阶梯,直奔二楼静室而去。
……
静室中早已备好酒水,餐食也都是不知怎么从南面运来的高档货色,一看起来便价值不菲。最中间甚至还摆着一个华贵的琉璃器皿,看样子是这些人又开发出来享用烟土的新鲜手法。
“将这些给某撤下去!”
完颜宗弼本能地拂袖捂住口鼻,他是见识过烟土的厉害,它能掏空人的精神气力,再勇武的武士只要沾染成瘾,便会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废人。
“四太子不必紧张,这些东西只是闻闻不会上瘾……”
红叶在他身前,将话说到一半,见他神色不善,也不再多言,笑着击掌,唤来几位侍女,将那琉璃器皿连带着烟土一道收走。
“当年,你便是这般将讹里朵诓入局中的吧?”完颜宗弼冷眼瞧着这一切,直到那些女人们将一切都收拾干净,方才开口问道。
“也不完全算是……五太子亦是俊杰人物,区区烟土还不能让他如此沉溺,对付他,总得需要些其他东西……”
“比如你么?”
完颜宗弼忽然插嘴道。
红叶愣了一下,没有否认。
“比如我。”
她点点头。
二人经此一番交锋,方才真正坐下来,隔着一张茶几对峙着。
完颜宗弼紧绷着全身的肌肉,就连腰间长刀都是放在最顺手拔出的位置上。
反观他面前女人,却慵懒又嘲弄地半靠在席间,举着手中银箸,看着满桌的佳肴,似是在等着他先开口。
“你背后的那位大人物,想要凭着同样手段引某入瓮,然后挑拨某与粘罕斗得你死我活么?大金可不是你们大宋,某等儿郎,当年皆跟从阿骨打老皇帝起家……粘罕成名之时,还带某冲过辽军战阵;某与粘罕,今日不过是政略不合,某依然敬他重他,没有什么事情是说不开的!
——莫要以为我们会像你们宋人那般,将朝堂搅得乌烟瘴气!”
“敬他重他,自是因为梁王殿下您如今手握重兵。所谓敬重,不过是英雄气度。可殿下又该如何让粘罕相信,你不会忽然拔刀呢?就如现在这般……那刀可一直就在您触手可及的地方。”
她说着,举着银箸,笑着指了指。
完颜宗弼见状近乎本能地握紧了刀柄,跪立起身。
可长刀出鞘一半,周围除了那女人魅惑人心的笑,什么都没有发生,叫他只得悻悻收刀入鞘。
“四太子,你瞧……这世上,永远是觉得不安的人率先下手。您如今手握五万精甲,是这大金最后的军事柱石,又怎能肯定,粘罕、撒离喝乃至皇帝不会对你动手呢?”
红叶说着,缓缓地拈起一条烹制得十分精良海虾,放在他身前一直空空如也的食碟中——
“你们究竟想要什么?”完颜宗弼皱着眉头看了一眼,警觉地问。
“扶四太子上位!而后,以燕山为界,宋金议和!”
“这是粘罕的主张!你们若是真心如此,又何苦费这么大周折,直接扶他上位便是!你背后那位当知道,若是依着某,定不会弃燕云之地!”
话说到这一层,红叶却突然嗤嗤一笑。
她半跪起身,在完颜宗弼的满脸愕然中替他斟满杯酒,而后缓缓开口:“——可我家王爷却只愿与四太子谈条件……‘便是兀术相负于我,最终交战于燕云,也算不负今生一场相识!’,这是王爷原话,令小女子一定带到。今日——幸不辱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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