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粘罕……粘罕!兀术那边到底怎样思量?陛下究竟如何决策?如今外面那些年轻亲贵们堵着咱们府邸痛骂,只说咱们一心割土求和,丧权辱国!若是皇帝陛下不再下道明确旨意下来,某在这燕京城里也没脸再待下去,索性回上京去了……”
完颜宗翰刚刚迈入自己临时寻来的宅院中,一群等待消息的宗室老臣们便围拢上来,吵吵嚷嚷的问询之言,让刚刚同完颜宗弼争执半日,心力憔悴的他只觉烦闷。
——那些都是阿骨打时代留下的亲贵,灭辽之后享了快十年的福,近日被吴乞买招到燕京来,原本还指望他们能鼓起旧日余勇,帮忙震慑旧部、稳住朝局,却不想他们堕落得竟如此之快,非但不能起到丝毫作用,反倒是一身骄奢淫逸毛病,眼见宋军势大,便叫嚷着要回去死守龙兴之地。
完颜宗翰紧抿着嘴,压抑着心底怒意,冷眼扫视着这些身材肥硕的宗室亲王们。
曾几何时,他们也是同自己一样在战场上追随完颜阿骨打马后的英武少年。却不料多年之后,自己至少还能披得了重甲、提得动战刀。而这些当年故人,却一个又一个,堕于庸碌之中。看他们那副样子,完颜宗翰真怀疑这些人是否还能将自己塞进当年甲胄之中,更何况需要上阵领兵了。
“粘罕……究竟如何决断,你说句话啊!吴乞买将某等从上京、中京唤过来,不就是想着助你领军么!”
“是啊粘罕——如今局面就是这样一个局面,兀术那些年轻人想不清楚,难道你还想不明白么?燕云之地,本就并非咱们根本!为今之计,还是赶紧退回燕山之北,方能保住我族富贵!”
一群人七嘴八舌,将自己那不大的院落给吵得乌烟瘴气。
完颜宗翰只觉头痛欲裂,本能地握紧自己腰间长刀,却又不知耗尽多少心力,方才忍住了拔刀将眼前这些废物通通砍翻的冲动。
——虽然都是想退回北地,虽然都是为了避开宋人兵锋。可他自觉自己同这些已彻底堕落为酒囊饭袋的废物是不一样的。他完颜宗翰,至少还是为了拯救这陷入危亡的大金!今日的退却,至少是为了明日卷土重来。
而眼前这些人呢?他们无非是为了保住自己的权势富贵,真若那些支持兀术的人所言,已彻底地沦为大金的蛀虫。
于他而言,在这里聚拢这些废物,只有一个目的——便是要等着朝局真的分崩离析的那一日,以这些丧失了勇气的亲贵行逼宫之事,先将女真一族带出燕云这片注定沉沦的血海再说!
想到这里,完颜宗翰方才强忍着,向院中已开始变得焦躁起来的亲贵们烦躁言道:“你们说得某又如何不知!
只是如今兀术军权在握,娄室与银术可死后,拔离速也同某离心离德!
——他们终日吵嚷,要在这燕云同宋人决一死战,仿佛谁不想与宋人一战,便是卖国求荣一般!就连吴乞买也被他们架在那里下不来台,某又如之奈何?难不成如顾渊对付秦桧那般,随便寻一个罪名,将他杀了么!”
这一席话脱口而出,连他自己都是一惊!
比他稍小一辈的宗室亲将,原本兀术同他的关系是最好的。斡离不还在之时,兀术甚至常常随意出入自己军帐。哪料到这造化弄人,如今他们竟已被时局逼到如此境地。
可,还未等他回过神来,人群之中便有人出言劝道:“——兀术同顾渊私交甚笃,今日却一味要拢军与宋人决战,还不知心底真正想的是什么。怕不是收拢了军权,接下来直接投去顾渊,换自己新朝荣华富贵?
粘罕!如今之局,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咱们可不能再等下去了!若是要动手,某手中还有得用的亲信武士三四十人,愿为粘罕前驱!”
完颜宗翰循声仔细望去,发现行此狠厉建言的居然完颜撒离喝。这位啼哭郎君,看起来是近些时日被兀术他们堵着门骂得狠了些,心中只不知攒了多少怨气,只想着以血解决了!
而他话音既落,满院亲贵,竟无一人开口附和。早已丧失了勇气的他们,居然只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至此方才意识到,自己究竟被卷入了一场怎样的杀局之中!
……
而几乎就在这群人于完颜宗翰的临时宅邸中向完颜宗弼喊打喊杀之时,被年轻一代亲贵们视作大金帝国最后柱石的完颜宗弼却缓缓推开一扇雕梁画栋的雅致门扉。
那是燕京城中最为富丽堂皇的青楼,由南面泛海而来的海商修建,是个蚀骨销金的地方。
在最兴盛的时候,传闻中只要踏入其间,管你是马上如何纵横驰骋的女真儿郎,到最后都能得享醉生梦死,十个人里,得有九个只得扶墙而出,剩下一个,怕是永远地留在这处温柔乡中。如今,这燕地虽是战云密布,可好歹也历经了五年承平,哪怕战端再起,这座楼的风华绝代也似乎没有丝毫黯淡……
他兀术自是不信这些传闻,可推开门时,只觉楼里虽然冷清,但清香扑鼻,丝竹之音,缠绵而起,让他不自觉地就握紧了手中的刀。
此番依着一纸密信前来,他身后跟着整队的甲士,步入其间,却发现视线所及竟无一人。除却屏风后的乐师、袅袅四散的熏香,这里好似早早便被清场,只待他这位大金梁王。
静待片刻,兀术清了清嗓子:“某乃大金左副帅,梁王完颜宗弼!何人相约,还请现身一叙!”
而他的话音刚落,只听得琴声跟着就变得高亢起来,阁楼上的房门敞开,从中走出十余个颇具姿容的女子,莺歌燕舞,向着他们这群杀气腾腾的甲士而来。
“站住!”
——完颜宗弼身旁亲卫几乎是立时拔刀出鞘,上前将自家主帅护在身后。为防万一,前排几员武士甚至还撑起橹盾,身后射士引弓待发,警觉地瞄准四下。这一瞬间的杀意迸发,叫场面一时之间也冷了下来……
那些忽然现身的青楼女子,面对着这些刀锋,虽然害怕,却也还是强打着笑颜,似乎是怕自己一个伺候不周,便招来杀身之祸。而闯入的女真甲士,此时也一个个地绷紧神经,仿佛怕自己稍一松懈,便成为这纷乱变局之中,又一群冤死亡魂。
琴声也跟着停了下来,空气里静得似乎能听见人的呼吸声。
可就在这时,清脆的击掌声突兀响起,只听得一个女人的声音幽幽说道:“梁王殿下果真好大威风……莫不是今日朝堂上有什么不顺,要拿我们这些苦命的女人撒气不成?”
兀术猛然一惊,抬首方才看见,一位颇为惹眼的女子分开那一众莺莺燕燕,款款拾阶而下。
她身上披着件红色的衣裳,那是妩媚的红色,就像是荒野上盛开的花,艳丽热烈。
那件红衣紧紧地贴在她纤细的腰身上,裙摆犹如燕山秋日里满山的枫叶,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摆动。
一个久已被遗忘的名字忽然跃入兀术的脑海。
“——红叶?”他不确定地问道。
“是我……”
眼前的女子大方地点头承认。
她一路走到完颜宗弼的面前,魅惑的笑容里,仿佛暗藏着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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