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荒直觉很对,青鸾并无意向天界透露他的行踪,与他相见之事,更是提也未提。
她离开北荒之后,直接回天。去找天帝,仙侍回绝,说是天帝闭关,任何人都不见。青鸾心中疑惑,可能相问之人,唯有百草仙君了。
蓬莱门禁森严,鹿童见了她,却是委屈,“青鸾姐姐你可回来了,你种在莲池那株红莲被人盗走了。岫玉哥哥也被那小贼打伤,如今正卧床疗养呢。”
“岫玉怎么样了?”青鸾上下瞥一眼鹿童,看他无事,就径直问岫玉。鹿童道:“精神还好,只是那小贼可恶,竟对蓬莱如此熟悉,又法力高强,在我眼皮子底下就溜走了。”
“我先去看看他。”青鸾留下句话,匆匆到岫玉卧房,岫玉正喝着药,一见她出现,就哭着说没保护好红莲。青鸾扶着他喝药,又笑,“一株红莲而已,没什么用了,你没事就好。”
青鸾把药碗放到一旁桌上,疑惑道:“不过,这盗贼是何人?竟从你手下走脱。”
岫玉想了想道:“是个妖怪,想来也有近万年的道行了。”
青鸾听了听,眉心一皱,心中却是隐约有了答案。她宽慰岫玉道:“一株红莲,丢了便丢了,百草仙君若要治你的罪,叫他找我就是。”至于那贼,青鸾眉眼一冷,却没提他。
在蓬莱几日,青鸾等到岫玉痊愈,正巧盼来了百草仙君,问及天帝一事,他起初闭口不谈,后来被缠得没办法了,才勉强道:“天帝近日是变了不少,不如往常那般和煦随意,还会与人开玩笑。”
青鸾觉得奇怪,百草仙君却道:“这也在情理之中,天帝承位时,曾服下了无草。”
“无草是什么东西?”
“断情绝爱,天帝也是为求大道,无情便能博爱众生。”
“胡扯!”青鸾一急,把袖子都拽烂了,她质问百草仙君,“那之前,天帝哥哥为何待我那般好,这前后之别,判若两人。”
“许是无草起的效用晚?”百草仙君开玩笑,转而又严肃道:“天帝行事高深莫测,我不敢妄加揣测。”
青鸾哼了声,不再言语。这无草,毕竟先前没有神仙服过,谁知道它呈现出来,是个什么作用。她思量了会儿,道:“盗红莲的贼不必追了。”
百草仙君摇头,“这不是我能左右的了,天罡卫已去缉拿,誓要将他诛于天雷下,否则,九重天真无法度可言了。”
青鸾耸耸肩,没说话,径直下凡去了。
没行多远,就见下界之处,闪电雪亮,火舌肆虐,惊雷在半空炸开,声如巨兽,不尽咆哮。
“梨花仙,你与我接近,看似交心,劝我去明心湖,就是为了伺机盗取千瓣红莲。”她落下云头,看着月白衣衫染血的梨花仙,对他的利用既不生气,也不伤心,只是平静地道出一个事实。
“我并非故意利用,”梨花仙受尽滚滚天雷,却仍是护着手上那盏红莲。他看了眼掌心红莲,满眼是无限柔情,“为了她,我九死无悔。”
梨花仙看向青鸾,却是满怀愧疚,“你我有缘,偶然相识,我引你为知己,你对我推心置腹,我本该坦诚相待,可为了琴儿,我不得不利用你盗取千瓣红莲,你恨我也好,怨我也罢,我无话只说。”
千瓣红莲乃荷中珍品,自古有之,却万年难遇,可再聚亡者元神,为其再塑形体。蓬莱仙山这些年,也只出了这一盏红莲,青鸾自其出世后,就向百草仙君讨来,精心侍养,本来想用来复活紫宣,可紫宣的元神破碎太过严重,只有转世为人。
没想到,梨花仙得知她身份后,竟是暗中窥伺,趁这回白夭夭受难,九重天门户放松之际,怂恿小青潜入天界,又到蓬莱偷盗。
青鸾心头豁然开朗,一切疑云散去,所有的猜测都得到了印证。怪道梨花仙写话本时央她多说些仙界之事,小白受天雷刑罚那日,他怂恿着自己去明心湖,还有她受天雷刑罚恍惚中,看到那歉意的眼神,犹豫的离开,并非是错觉。
“你不该骗我。”青鸾是真心拿梨花仙当朋友的,被人利用,自然不爽,虽同情他有苦衷,可也不会因这理由就轻易原谅他。
“是,”梨花仙垂下头,愧疚难当,“可是我没办法。做下的事已经做了,辩解是徒劳的,青鸾兄,欠你的,我下辈子再还你。”
“不必了,”青鸾冷言,看着梨花仙手中如火红莲,缓缓道:“你只知道,千瓣红莲有起死回生之效,可它必须长在九重天仙气浓郁,灵气聚集之地。你带它出天界,已然失了效用。”
九重天之上天雷滚滚,本来梨花仙为着爱人,还在倾尽万年的法力,穷尽一身的修为来抵抗,可青鸾几句话,戳破了他希望的祈求。他浑身瑟瑟发抖,看着手中费尽心机盗来的红莲,伤心欲绝,大吼:“怎会!你骗我,我查阅多方典籍,明明只要我将琴儿的残魄置于莲中,她就可以回来了。”
“我何必骗你?”青鸾的语气很无奈,梨花仙说出实情,求求她未必不成,可偏要如此,也是自食其果了。
“是呀,”梨花仙点头,“青兄是心思明澈之人,自不必骗我。可我等待了几千年的愿望,活着的唯一愿望,吊着我求生之念的一道游丝,终于还是断了。”
梨花仙嚎啕大哭,面对天雷也不再阻挡,趴在地上直直受了,直到被劈得躺在地上喘息不得,乌黑雷云才尽数散去。梨花仙形容狼狈,性命将尽,却是拼着命的把滚落地上的红莲握在手里,凝视许久后,化作一截枯焦梨木。
千瓣红莲亦一层层绽放,风华展示不过一息,就瞬间凋谢,落败成灰。要知道,千瓣红莲皆是一层一层的谢落,这样一刹那花落,从未有过。
“何必呢?”青鸾一叹,挥袖一拂,那一截梨木与枯萎红莲,就化作青光消失了。她望了望重现晴日的天空,丝毫没有放才可怕气象,朝临安城走去。
闭月羞花楼,如意娘见青鸾孤身一人,不免有些疑惑,青鸾捧了杯茶,淡淡道:“如意娘,梨花仙死了,为他立个牌位吧。”
“这……”如意娘大惊,“李公子怎会?”
梨花仙在闭月羞花楼混迹多年,当年是他收留如意娘,虽不在意这青楼的归属,可如意娘却视他为主人,心中崇仰尊敬,虽然不知道主人的身份,但隐约也知道与凡人不同。
“也是解脱了,”青鸾斜倚着窗户,道:“他去的安心,这闭月羞花楼,留给你了,好好保护着吧。”
“是,青公子。”如意娘不知其中内情,看青鸾沉默模样,明显不想再多说,只好退下。
人死如灯灭,何况那小小恩怨,青鸾本就没放在心上,拿起酒壶,往杯里倒满了酒,撒在地上,悲声道:“梨花仙,一路走好。”
“青兄,”墨衣公子闯进门来,刚唤了声名字就抱着她大哭,“听说李兄竟去了,他年纪轻轻,怎么会遭此厄运?实在是天妒英才……”
青鸾把人推开,看他哭得实在伤心,轻拍了下他肩膀,以示抚慰,“金兄你不必伤心,他去得安详。”金兄仍哭,嚎啕不止。青鸾听他哭声刺耳,一拂袖,金兄的哭号声戛然而止,头磕在桌上晕了过去。
青鸾揉揉眉头,出了房门,唤来如意娘,叫她另腾出一间房子,又道:“那间房便留着吧,梨花仙素日里的居所,住着也算留个念想。”
如意娘颔首,把青鸾领进了另一间房中。
没过多久,闭月羞花楼的姑娘都得知了梨花仙往生的事情,个个垂哭不已,不知坟墓所在,也无从祭奠,就商量着请金山寺的和尚念经超度超度,今夜里再到河边放水灯,算聊表哀思。
如意娘请她去,青鸾却拒了,梨花仙本就是妖,被天雷打得魂飞魄散,念什么经,超什么度,不过是一场空。
楼里姑娘们都准备好了,挎上篮子,拿上焚香纸钱诸般物什,就准备出门到金山寺去,她们中仍有人劝,青鸾只挥挥手,道:“你们去吧。”
谁知话音刚落,金兄金元宝就跑了出来,拽着她走,哭哭哀哀道:“青兄,李兄与你乃是至交,如今一朝身去,却是尸骨无存,你身为挚友,该给他上一炷香,烧些纸钱,作篇悼文啊!否则,这九泉之下,李兄走得如何安心!”
青鸾看着金元宝,不自觉舔了舔唇,如今自己法力竟如此薄弱,捏个昏睡诀,他竟不到一刻钟的工夫就醒过来了。看来,这法力还是少用为妙。
青鸾寻思着,就被金元宝拽上了马车,往金山寺驶去。青鸾无奈叹气,将手插在袖中,朝金元宝扬扬下巴,“倒杯茶来。”
金元宝忙不颠应了,捧了杯茶给她,看她眉眼皱着,不觉宽慰道:“青兄,我知你不忍再见李兄,触动心中悲肠,但超度之事,无论如何也要去的。放心,以后我就代李兄陪在你身边,钱塘江观潮之日,你我便一同前去,也算了了李兄遗愿。”
这富商金家的儿子,养得委实缺心眼儿了些,青鸾无奈摇头,却不理他,掀起帘子看沿途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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