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意咬了咬牙,脸上却浮出淡淡的微笑,“那就多谢二皇嫂了。”
可是走在路上的时候,她终于没忍住,对凝芙说:“你瞧见了,齐王已经势大到什么程度,明明小彦子都说了恭王殿下身体不舒服,齐王妃还是那样温柔的一个人儿,都不肯直接派太医过去看。在他们这些人眼里,咱们的殿下,还不如齐王府的一个小小侧妃。”
“您说的是,他们凭什么,咱们殿下那么好,一群势利眼的混账!”凝芙握着拳头,眼里都是恨,“刚刚齐王冤枉王妃的时候,奴婢恨不得上去挠他的脸,但上次金玉坊里,奴婢就嘴快惹了祸,这次奴婢不敢再给您惹麻烦了。”
岚意舒一口气,“我就怕你会控制不住脾气,还好你没去挠卫长渊的脸,你是婢,他是主,本来咱们占理儿的,若你动手,即便我没对金宜言做什么,他也能说你目无天家,将你拖出去乱棍打死,损的还是咱们。”
凝芙愤愤地道:“奴婢这次是忍住了,可咱们该怎么还回去呢?他们敢这么欺负恭王府的人,有第一次,就一定还会有第二次。”
“这原本就不是第一次了,殿下在娶我过门之前,还不知道是怎样水深火热地活着。”
岚意看着远处的林子,那些松树到了晚上,黑黢黢地有些吓人,谁也不知道那些阴影里面,究竟有没有藏着妖魔鬼怪,“你问我怎么还回去,说真的,我不知道,这个世道仿佛就是谁得皇上的宠,谁就占理,王法这东西,有,可绝不是为这些人而定的。最糟糕的是我先前,不过只想着安安稳稳过一辈子,从没想过去争什么啊。”
带着这样的茫然,岚意来到了卫长玦的帐子前,还没打帘子,就听见小彦子说:“王妃不用进去了,您瞧瞧,那边是谁?”
岚意抬首望过去,只见帐边不远处的火把下,卫长玦骑着一匹毛色油亮的高头大马,一身劲装,头发高高束起,本来雅致飘逸的人,眼下英气十足丰采爽俊,一双眸子若清泉,正灼灼地看着她。
岚意怔了怔,提着裙摆就往卫长玦那里跑了几步,还有些不明白,在马下仰着头问:“你,你不是头疼?”
卫长玦伸出手,温柔笑着,“先上马。”
岚意懵懵懂懂,刚要把自己的手搁在他的手心里,卫长玦忽然拉动缰绳,马匹绕至岚意身后,跟着他直接弯下腰去,将还在茫然的小妻子一把抱起,男人的臂膀强大而有力,这么带了一下,岚意就上了马。
“啊,这是,这是……”一句话没说完,卫长玦搂她在怀,扬鞭策马,蹄声阵阵里,帐子被丢在身后,越离越远。
卫长玦的声音很大,带着些肆意的放纵,在耳畔呼呼而过的风声里格外清晰,“我说过要带你骑马,择日不如撞日,岚意,你听这风,你看头顶上那些星光!”
岚意抬头,满天繁星入眼,宛若缀在天幕上的宝石,原来那燃得正旺的篝火,把这些美丽全都掩盖住了,只有到了这样偏远的地方,才能晓得自然赐予的一切是如此摄人心魄。天地广阔,人在这里显得非常渺小,刚才所受的委屈,在这纵马疾驰里,仿佛刹那间烟消云散。
“像大把大把的碎银子。”岚意大声道,“我要是有这么多碎银子,我就一把一把地砸到他们开不了口,让他们再也不能欺负我,欺负你!”
卫长玦放声大笑,这很不像他能做出来的事,可在岚意面前,那些没做过的事,全都做了一遍。
少年人纵马时的快意,唯有当时当下能够体会,而那半轮明月盈盈照着,根本就不需要打火把,便能看清脚下的路。
马蹄分开已经开始微微泛黄的草,缓缓地向前方的小山丘走去,岚意回头看帐子那头灯火通明,和天上的星星一样好看,那边仿佛是熙熙攘攘的人间,而这里的世界,只有二人一马,好似不能互通。
本就不是一路人。
卫长玦下了马,又将岚意抱下来,两个人相互依偎着坐在那山丘上,岚意仰着头,看了一会儿,叹着气说:“要是能一直在这里,该有多好。”
卫长玦笑问:“你是说在围场?”
岚意摇头,“我说在这小山丘呢。”她在卫长玦怀里蹭了蹭,撒娇似的道,“你晓得我才受了委屈么?”
卫长玦点点头,“我知道。我看见你和金宜言单独说了会儿话,便猜他们会冲着你去,所以我赶着回来,想借头痛把你从这趟浑水里拉出来,没想到还是晚了点儿,让你不得不去面对他们,这是我的错。”
岚意气鼓鼓地说:“不是你的错。我生来也不是专门给人家欺负的,凭什么他们看到我就想来踩两脚,都是他们没教养!”
卫长玦揽她在怀,哄着,“好好好,都是他们的错,但是岚意,原谅我没有第一时间过去给你解围,若是我出声,这件内宅里的事情,就会上升到‘皇子不合’,瑛贵妃再吹几下枕旁风,不是咱们的错,都能变成咱们的错,反而更糟。”
这里头的利害关系,岚意当然懂,当即就说:“我很明白,枕旁风的力量,可远比真相大多了,当初我阿爹信任白姨娘的时候,她便是说得天花乱坠,说得黑的变成白的,我阿爹都能拍着巴掌说她讲得好。不过长玦,你说究竟是谁,能让金宜言滑胎呢?”
卫长玦想了想,“虽然我不知道前因后果,但我想,谁受益最大,谁就会去铤而走险做这件事。”
岚意喃喃道:“要说受益,自然是和她争宠的人。但这次围猎,齐王府后院只来了齐王妃和她,齐王妃看着那么好性儿的人,又并不知道金宜言有孕的事,怎么也不像是她做下的。”
卫长玦淡淡地笑了笑,“岚意,若是恭王府的那两个侍妾怀了身孕,想找大夫确认,要怎么做?”
岚意道:“那当然是称身体不适,报至我这里,我再安排大夫进府给她看诊……啊,长玦,你是说,金宜言想知道自己是不是有孕,总要通过齐王妃,即便她让人家大夫瞒着了,齐王妃也有法子把人家的嘴撬开?可是,齐王妃看起来,真不是一个有心机的人,她看着那么文弱。”
卫长玦摸了摸她的头发,“有没有心机,和柔不柔弱,是两回事啊。”
“你说的是,其实金宜言这一胎一直就不稳,谁知道是不是在府里头就落下了病根子。”岚意若有所思,“萧华音管着齐王府那么多年,要是没有点本事,又怎能稳坐正妃之位?倒是我天真了。”
卫长玦道:“不是你天真,你只是愿意把人往好处想,可惜这宫里的丑恶嘴脸我见多了,想人只会往坏处想。二皇嫂不见得是个坏人,平常对我也多有关照,但很多时候涉及到自个儿的利益,再好脾气的人也忍不了。金宜言嚣张跋扈,霸着二皇兄不肯受半点委屈,若是诞下皇孙,那必然是更加作威作福,而今天这桩事,在大庭广众下发作,二皇兄再如何,也不会去搜二皇嫂的身,这般安全而一本万利的事,我若是她,我也会做。”
岚意连连点头,又说:“这些都是咱们猜测罢了,今晚二皇嫂帮我说了话,以后只要她对我们无害,我自然也不会同她不对付。”
卫长玦叹气,“傻姑娘。”
岚意沉默了一会儿,明白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忽然就坐起身来,定定地望着卫长玦,借着月光,能看见男人眉目疏朗的脸上还是那么宽容的神情,仿佛不论妻子怎么逃避,他都愿意护着。
深吸一口气,岚意终于讲出了心中一直不想面对的隐忧。
“长玦,咱们是不是不能不争?齐王府上上下下,早晚会和我们对立,而萧华音,早晚也会想着法子害我们,是吗?”
卫长玦并没有立刻就回答这句话,安静了一会儿,才笑着说:“岚意,不仅仅是萧华音,齐王府,煜王府,乃至于最近和煜王走得很近的七皇弟卫长珩,他们都会盯着我们,想法设法找我的错处或编造我的错处。我是嫡子,比他们任何一个人都更有可能继承大统,我不死,他们不会休。”
岚意的心跳得很厉害,这是她第一次真正去说透恭王府的处境,原先那些隔靴搔痒的交心话,在这片广阔天地里,实在是不足以填满任何情感空缺的地方。
她并不知道这份空缺从哪来,也许是从没有人和自己目标一致竭尽全力地去做一件事,而今,终于要有了。
岚意开口,她听出自己的嗓音有些干涩,带着些不确定,问:“不争就会死,所以你一直就打算争,对吗?”
“对,岚意,我一直都打算争。”简简单单一句话,却有着摧枯拉朽般的气势,恰巧有一阵风席卷过围场,那些挺拔的草,都微微地向他低了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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