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长玦站起身,他是玉树临风的男子,在岚意眼里显得那么高大,他指着远处那边灯火通明的地方,淡淡地道:“岚意你看,这样的繁荣的景色下,藏着的是对皇位的觊觎,对天下江山的野心,人都说成王败寇,可失败了的皇子,连败寇都称不上,他将一生被皇位上的那个人防备、打压,而我的身份决定了我身后会有拥趸者,不论谁最终坐上了那把龙椅,都不会容忍曾经的嫡皇子尚有朝臣支持。”
“我得争,得拿命去争,不然他们随随便便,就能拿走我的命。”他回过头,对岚意伸出手。岚意看着他的眼睛,终于把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掌心。
卫长玦轻轻使力,便把岚意带到了自己身边,两个人并肩而立,看着那象征着权力和江山的地方。
“今天我的箭射向父皇,这件事可大可小,若父皇刚好想弃了我这个儿子,恭王府上下直接就会落入万劫不复的境地。这样的事从前就有,以后还会有更多,好在父皇心中有数,不会让长福宫下面两个皇子的势力渐渐坐大,我的存在,尚且能制约他们一二。也因此,从降生的那一刻起,我就被推到了那个不得不争的位置,若那把龙椅最终不属于我,我将会和三皇叔的下场一样。三皇叔,你知道吗?”
岚意当然知道,皇帝胞弟卫永逸,曾经也是继承皇位的人选,却因太后偏心,一心扶大儿子上位,终与那把龙椅失之交臂。
如今这位皇叔被安排在京城,表面上说,是因为皇帝念手足之情,不忍胞弟离京,事实上明眼人都看得出,这卫永逸和被圈禁在天子眼皮底下,没什么两样。
“长玦,你说的这些,也许我一直隐隐明白,但我不想面对。”岚意苦笑,“我嫁给你之后,觉得每天都过得十足开心,有吃有喝,你又宠着我,我这辈子没过过这样好的日子,我每天晚上睡前都会想,往后那些日子,我们都这样过完,该有多好。”
卫长玦点头,“我知道。我见你这样容易满足,就知道你之前的处境是如何艰难,所以岚意,我不逼迫你,虽然说这争权夺势的漩涡会越来越大,以后你未必能幸免,但你不愿,我便能在你前面扛一日,就在你前面扛一日,我不会让你去做任何你不喜欢做的事。”他冲岚意暖暖和和地一笑,“让妻子为自己冲锋陷阵,毕竟是无能的男人才会做出的事。”
岚意心中感动,见四下无人,直接就撞进了卫长玦的怀里。
大婚以来,岚意在私下里,已经做过很多次这样的动作,有时候是害羞,有时候是学着撒娇,唯独这一次,卫长玦觉得她是把自个儿的满腔情意,撞了过来,撞进了男人心中。
抬手,将娇娇小小的妻子抱了个满怀。
“岚意,你看看那些皇嫂们,有没有这么不规矩的时候?”卫长玦在她耳边笑着调侃,“我知道你爱慕我爱慕得厉害,但这可是在外头,搂啊抱啊,成何体统。”
然而岚意在他怀中闷闷地说:“不管,反正这里连个鬼都没有,单这一匹马,马又不会说话。”
卫长玦的眼底都是宠溺,“好吧,好吧,你喜欢怎么样,就怎么样。”
岚意的侧脸抵着他的胸口,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忽然问:“长玦,你会一生一世待我好吗?你现在有没有觉得非我不可了?”
苍穹一望无际,繁星若万千目光,好似在等待和见证着什么,柔柔的风挠痒痒似的拂过,软香温玉在怀中,那是和自己经历相似、想法相似的小姑娘,仿佛是自己在这世间缺失的另一半。
卫长玦心里霎时间填满了爱意,他晓得糟了,这是从前看到岚意就觉得温馨觉得完满觉得想哄着她令她开心之外,另一种不同的感情。
轻轻叹口气,卫长玦说:“岚意,在你问这句话之前,我并没有想过这一点,但你问了后,我忽然就觉得,是,这一生一世,非你不可了。”
他按着岚意的肩膀,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那里头有一眼就能望到的恳切,“我没说过什么誓言,对吧?我一向觉得誓言能改,承诺能变,但这会儿,也少不得要俗气一把,对你说几句话。”
他站定,三根手指向天,掷地有声地道:“岚意,娶你为妻,一生一世,决不相负,生则同衾,死则同穴,谓予不信,有如皦日。”
岚意定定地听着,半晌,她眼里渐渐衍出一点眼泪,可嘴角弯弯,竟是笑着说:“这会儿没有太阳,‘有如皦日’四个字,可不合适呢。”
卫长玦也笑,“但是太阳明天就会升起,它永不消逝,我说尽千言万语申白自己的情意,也不过就是这句——我对你的情意,同样不会消逝。”
岚意的脸红扑扑的,问:“那若是有侧妃庶妃呢?万一以后,我们争到了什么,你坐拥三宫六院呢?”
卫长玦笑着说:“这么快就要吃醋了吗?你放心,我并非贪图美色的人,这么多年,我已经习惯于孑然一身,你是我的异数,让我觉得有人陪着很好,真的很好。但是岚意,我不敢保证若父皇将来插手我的后院,我能以死相拼搭上我周遭所有人竭力反抗,我只能保证,你无可替代。”
岚意心安。卫长玦没有说谎,若是哄她,干脆就直接说这一辈子只娶她一人就完了,何必还把世事中的艰难端在眼前给她看?卫长玦所说的话,所应承的愿意为她做的事,都是在当今的森严礼教下,他所能做到的一切。
“好吧。”岚意下定决心,双手无意识地握成了拳,清脆声音如琅琅玉碎,“长玦,我陪你争,我陪你和他们斗,咱们就斗到天荒地老!”
卫长玦欢喜极了,他是已经做好了给岚意遮风挡雨的打算,但有人和她一起走在这条路上,总比踽踽独行幸福多了。他抱住面前的可人儿,问:“不怕失败了,连小命都不剩?”
岚意豪气万丈,小手一挥,“怕什么,我裴岚意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也是自己争来的,若是怕,当初在长福宫,就从了瑛贵妃母子,浑浑噩噩过一辈子。眼下他们那样欺负咱们,咱们也不是软骨头,凭什么就坐不得那个位子。”
卫长玦低下头就去亲她,尔后沉声笑道:“好,岚意,有你这句话,我无悔无怨,你且等着,等我让你母仪天下!”
两个人心里都有数,这种话叫别人听到,是会掉脑袋的,千万不能多说,哪怕这旁边确实连个鬼影子都瞧不见,讲明自己的心意,也该立刻收敛。
之后又在山丘上看了一会儿星月辉映,岚意志得意满又有夫君在身侧,说了会儿浓情蜜意的悄悄话后,渐渐有些困了,卫长玦便起身,带着她打马回帐中。
这么一来一回,心里郁结之气一散而尽,洗漱之后,岚意滚到凝芙铺好的矮床上,合着眼就要睡过去,莫名脑海中跳出来一个念头,是问她自己:真要为这个男人开始争了吗?
但过不了一瞬,另一个念头也跳出来,给了岚意答案。
这一争,不仅为了这个男人,还为了今晚的策马纵意,为了苍穹里的满天繁星。
第二日夫妇二人早早起来,卫长玦先出门吩咐小彦子去做件事,又回身拉着岚意腻歪了会儿,直到用过早膳,两人方分头做自己的事情去。岚意才出了帐子,就看见纪若屏带这个小丫鬟等在路边,她看起来十分稚嫩,昨天又喝了酒没太休息好似的,被晨风那么一吹,一副要被吹跑的模样。
见到岚意后,纪若屏快步过来,行了一礼,很不好意思地说:“昨天臣女贪嘴,多饮了些果酒,没想到竟醉了,若不是王妃派了人把臣女带到帐中喝了些解酒汤,又散了散酒气,恐要在很多人面前失仪,臣女特来叩谢王妃照顾。”
昨天岚意回来时,纪若屏已经清醒许多离开了,两厢没碰上,今天一早是专程来道谢的,说着这话,她便要往下跪,岚意却扶住责备道:“站在这里等了多久?才喝过酒的人,在这凉风里一吹,回头该脑袋疼了。来了为什么不让人通报一声?是不是这些奴才不让你进去?”
纪若屏浅浅一笑,“多谢王妃关心,不怪帐子外头的奴才,原是臣女不让他们通报。臣女是来谢恩的,若是打扰了您用膳,反倒添了麻烦,那怎么能行。”
懂事的小丫头,岚意很喜欢,更何况之前见过的那一面,都给彼此留下了很好的印象,忙客客气气地道:“以后是一家人,不用与我这样生分,倒是昨儿晚上为着我和殿下的几句话,让你受委屈了。”
纪若屏摇摇头,笑着说:“王妃言重了,臣女没什么委屈的,您推拒贵妃娘娘时,臣女实打实松了口气。其实有一点,臣女与您想得一样,那就是好端端的嫡女出身,怎能为妾,可以不入恭王府,是殿下和您对臣女的恩赐。”
岚意悄然舒了口气,自己说“嫡女不为妾”,是为了逃开瑛贵妃和二皇子,纪若屏说这话,却真真是被纪府养出来了一身铮铮傲骨,这样的人进了恭王府,岚意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和她相处,永远低人一头,想来纪若屏是不愿的。
瑛贵妃许是就算准了这一点,才硬要把这姑娘塞过来。
此刻岚意自然欣慰地说:“你能这样想,就很好,以后咱们会是妯娌,相互之间一定要多多照顾才是。”
纪若屏略微有些害羞,轻轻点点头,“是,我听您的。”
与她道别后,岚意到得皇后身边,陪着说了会儿话,才知道金宜言那一胎引产后,失了不少血,今儿出不了门不说,还没法挪动,恐怕要在围场里将养到秋末。
岚意唏嘘她争强好胜的一个人,竟然刚嫁人就遭此横祸,却也没有多少同情之心,只道:“齐王府里少个金侧妃,二皇嫂管家恐怕会更加得心应手了。”
皇后道:“虽说我和贵妃不对付,但有一说一,华音这孩子为人还是个不错的,这一次金侧妃滑胎,她几乎一整晚没合眼,又是哄着金侧妃,又是陪着卫长渊查凶手,结果查来查去,连你那个妹子裴庶妃身上都搜了搜,也什么都没发现,最后只能把罪名按在管茶水的小宫女身上,由瑛贵妃做主,给乱棍打死了。”
岚意听着有些寒心,“那好歹也是一条命,管茶水的小宫女又怎么能知道金侧妃会喝哪盏茶?”
“谁都知道这其中的道理,可事情已经发生了,怎么都得圆齐王府的脸面,查不出来,就只能找人来顶罪,金侧妃这一次,只能吃个哑巴亏,谁叫她不过是个侧室,长渊为她得罪了好些人,已经算是仁至义尽,尤其还被你顶了那么几句,恐怕要难受坏了。瑛贵妃也担心闹大了惹皇上不快,也懒怠管了。”
岚意想想自己昨晚那凶悍的模样,有些不好意思,“当时也是为着长玦的颜面,想着不能被人冤枉担上污名,才和二皇兄嚷嚷的,父皇没有怪罪吧?”
“怪罪咱们?!”皇后护犊子之心,日益明显,并不因身体的虚弱而减少半分,“咱们家的孩子好端端的,和他齐王府的侧妃什么相干,为了一个区区侧妃,和本宫的儿媳妇儿过不去,当面质疑你让你没脸,若还教唆着皇上怪罪咱们,那不是反了天了!你放心,皇上也知道昨天的事儿长渊不占理,不会说你什么的。”
岚意松一口气,“那就好。”
皇后拉着她的手,温和地道:“你来之前,长玦就差小彦子给我带了话,他说你昨天为了维护他的体面,很受了些污蔑和委屈,请我安抚你几句。其实你昨儿为了护着他顶撞皇上,又为了他把瑛贵妃的面子也驳了,这些,我看在眼里呢,好孩子,你对长玦的心,我这个做母亲的,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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