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兮兮的死讯,如晴天霹雳,劈在绾绾心中,既惊,且悲。
“我得去看看……”
见她急急往外走,赵孟启连忙上前拉住,“且等等,你这般匆匆前去,又能做什么?”
“她是我师姐,我不能让她死得不明不白……”绾绾双眼泛红,眸中氤氲。
这模样让赵孟启心疼,不禁握住她的手,却感到一片冰凉,还微微打着颤,让他意识到,这个谷兮兮在绾绾心中很重要。
“先别急,让我先把事情弄清楚,待会再陪你一起去。”
赵孟启手上微微用力,将掌心的热量传递过去,安慰着绾绾,一边转头看向化蝶,“你可知道那徐公子几人现在何处?”
化蝶不认识赵孟启,见他能牵着绾绾,也明白关系匪浅,便回答道,“奴家跑出来时,他们还在吴楼里……就算死了人,他们也根本就不在乎,又去睡觉,衙差来了也只是把娘子的尸身带回县衙,却不敢去惊扰他们。”
卧槽,这么嚣张!?
赵孟启心中升起怒意,“耿直!”
堂外耿直听得召唤,快步入内,“阿郎,请吩咐。”
“你速去找侯涛,你与他带人去县城,将徐天一等人全部拿捕,必要时可以亮明身份,另外通知常庚,我稍后也要去县城。”
“喏!”耿直领命,雨具都不披,转身出了正堂,冲入雨中。
这时,赵孟启才想起刘家二人还在,便喧宾夺主道,“你们没事了吧?可以走了,恕不远送。”
正琢磨着眼前变故的刘修仁一愣,不过也没多说什么,拉起地上的刘维祯,说了声告辞便往外走。
出了姜家,没多远就是河道,他们便上了船,刘修仁却不是要回家,而是命船夫往吴江县城去。
船开了,伯侄二人回到舱中,刘维祯有些不解的问道,“大伯,我们去县中干嘛?徐家那小子不关咱家的事吧?”
“是不关咱家的事,但显然燕王打算插手,我们自然得注意,何况,我还是知州。”
刘修仁肯定还有其他想法,只是没打算和大愚若智的侄子多说。
刘维祯却又问,“那您试探出什么了么?燕王到底是不是知道咱家的事?”
“等等,我先捋一下……”刘修仁闭上眼,仔细回想了半天,“以我看来,他八成是不知道的,也没察觉身份泄露,而且对咱家并没有太多防备之心,你看他最后为了讨那姜娘子欢心,径直派人去了县中拿人,还说可以表明身份,说明他并没有把咱们太放在心上。”
“那他为什么不直接对咱们表明身份?”
“其实他也没有太过遮掩,还是那姜陈氏为他做了转圜,毕竟皇子与臣下抢女人可不是好名声。”
“哦……那咱家是不是没事了?”
“只能说暂时应该没事,毕竟推测出的结论未必十拿九稳,运河那事的详情也还没能探到,不清楚那江满海到底有没有死,何况这燕王一天没离开吴江,咱家的威胁就一天不能解除,谁知道他会不会通过其他渠道知晓,所以咱们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应对,尽快将收尾料理干净。”
刘维祯有了一丝明悟,“额,这么说来,徐家那小子也算做了件好事,将燕王吸引了过去,他也就暂时没空注意咱家了……”
“正是如此。”刘修仁点点头,脸上露出欣慰,“看来,只要静下心,你还是有点聪明的,只不过心性太过飘浮,缺少历练打磨,这次的事,或许对你来说也算一件好事,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借徐家小子这事,咱们也许能再做点文章,尽量给燕王找点麻烦,为咱家多争取几天时间。”
……
赵孟启这边,总算把事情弄清楚了一些。
谷兮兮是隶属平江府乐营的官伎,乃是世代乐籍,她母亲也是官伎,父亲嘛,据说是个负心的书生,在她还未出生就不知所踪了。
大宋的官伎,主要职能还是为宴饮提供歌舞服务,并不是官方组织她们出卖皮肉,说是艺术团更合适一点。
当然,整日出入风月场所这个大染缸,也有不少人自愿或不自愿的出卖身体,但也有人能守住底线,特别是伎艺和文化修养比较高的那些。
原则上说,只要她们自己不愿意,即便是对她们有完全支配权的知州知府,也不能动她们的身子,因为大宋法律明文规定官吏不得私枕官伎。
虽然大宋对士大夫一向优厚,对这条律令执行得并不严格,但是若被人告发到朝廷,还是要被治罪,或许不用坐牢,但还有冲替、黜免、调离等惩处。
历史上便有不少人借此来打击政敌,朱熹就干过这事,他为了对付台州知州唐仲友,抓捕并严刑逼供了营伎严蕊,要她承认唐知州和她睡过,但没想到严蕊是个铁骨铮铮的奇女子,宁愿自己被打死,也不愿诬陷唐知州。
还有王安石也逼供过官伎薛希涛,要其承认与祖无择私通,不过薛希涛至死不认,由此看出这项罪行一旦落实,还是很严重的。
所以官员们为了政治前途,一般不会与官伎有染,更是不会去逼迫官伎,那太容易闹大了,他们也没这个必要,毕竟要欢乐有的是其他途径,招市伎也罢,蓄养家伎也罢,安全又自由。
在这种情况下,还是有不少洁身自好的官伎能够守身如玉的,而谷兮兮就是其中一个。
大宋的官伎,除了在官方宴会或庆祝活动中提供歌舞表演外,还有个主要的职能,就是卖酒。
大宋朝廷应该是历代最会赚钱的朝廷,基本上所有暴利的行业都被官方垄断了,自然不会把酒漏下。
市面上绝大多数的酒,即便不是官府酿造的,也是得从官府买高价酒曲的,若是一般人穿越到这个时代,希望通过制造蒸馏酒来赚钱,基本上是很难的,要么就是给官府拿大头,要么就是没两天被抄了。
为了提高卖酒收入,充盈国库,于是官府就专门选派那些漂亮的官伎到官营酒楼中表演歌舞曲乐,诱导客人买酒饮酒。
也不止官伎有这个任务,就连私营青楼里的伎女也会被抽调去服役,算是风月行业对国家的义务……
吴楼是官营酒楼,谷兮兮便是常驻其中的‘酒水业务员’,由于她才色俱佳,艳绝一方,也就成为了吴楼的招牌,许多人直接以‘谷兮兮那’来称呼吴楼。
谷兮兮世代乐籍,她母亲琴艺超绝,其他乐器也是一流水准,所以绾绾年幼时跟随她学了很长时间的乐器,与谷兮兮姐妹相称,感情一直很好。
就连姜陈氏也将谷兮兮视若干女儿,只可惜这种世袭乐籍,相对于其他途径成为官伎的,是最难脱籍从良的,一般都需要皇帝或者中枢特赦才行,所以也无力让她脱离苦海。
这边绾绾还打算等时机成熟,就向赵孟启讨个人情,解除谷兮兮的贱籍,哪曾想突然就来了噩耗。
此时她的面纱已经浸满了泪水,赵孟启轻轻替她摘下,露出满是凄苦的面容,嘴角已经冒出了燎泡。
“人死不能复生……若初,你要节哀,莫坏了自己的身体,你谷姐姐的公道,我一定会替她讨回的,你先平复一下心情,等常庚来了,咱们就去县中。”
绾绾默默点了点头,红肿着眼睛,“嗯,知道了。”
姜陈氏带着绾绾先回了后宅,赵孟启走到大门口,听着街中的雨声,陷入了思索。
这一突然事件,让他对自己的原计划不得不做改变,之前他是打算过一两天,等刘家松懈下来后,再找个理由离开吴江。
他自己倒是不怕什么,只是不愿意让几个小娘子冒险,如今只能等把谷兮兮的事处理完再说了。
李相啊李相,看来只好对不住了,谁让你这个外孙这么作死呢,但愿你没那么喜欢他,不要仇视我,不然只好连你一起对付了。
想着,赵孟启便不由叹了一气,这时却听那老军也同时叹气,让他不禁好奇,“老丈,你为何叹气?可是有什么难事?需要我帮忙么?”
“老汉都半截入土,还说什么难不难事的。”老军如橘皮一样的皱脸,却带着明显的忧虑,抬手指着瓢泼的雨幕,“今年这雨水,不比去年少,在这样下下去,保不准又要发大水,其他地方不好说,但吴江肯定又要遭殃了。”
“大水!?”赵孟启愕然,去年那场大水,被人造谣说是他这个‘黑蛟’兴起的,让他倒是印象有些深。
“去年灾后,难道就没有寻找原因,整治水利么?这平江府是干什么吃的!?”
老军摇头,“大家都知道原因是什么,原本太湖有三条出水河,可这百多年来,东江和娄江都没了,只剩一条吴淞江,还是淤浅狭窄,只要雨水一多,哪里排得及时。”
赵孟启神情一肃,“这两条江为什么会没了!?还有吴淞江为何不疏通?”
“还能为什么,淤沙和围湖造田呗,在前唐之时,这太湖可比现在大多了,洞庭两山是在湖中间的,这几百年下来,已经堆出了这么多土地了,围田的同时,为了保护运河,又在东岸出水口修了许多长堤和长桥,减缓了水势,这泥沙就愈来愈难冲走了,都淤积在河道里,想要人工疏通谈何容易,朝廷怕是拿不出那么多钱粮和人手。”
听这老军颇有见解,赵孟启不由大奇,“老丈您精通水利!?”
“啊?郎君误会了,老汉当了一辈子大头兵,粗人一个,哪里懂什么水利,刚才说的这些,都是听一个老书生说的。”
“老书生?他叫什么名字?人在哪里?”赵孟启很想找到这个人,和他谈谈,看看有没有什么治理的法子。
“老汉只知道他姓吴,不是吴江人,看起来应该做过大官,还是很大那种,去年冬天的时候,在隔壁巷的周家租住过一个月,喜欢到处溜达,碰见谁都能说上几句,郎君你要是想找他的话,老汉去周家打问打问,或许能知道去向。”
“好吧,看来只能如此了,你记得一定好好问问。”
这时,赵孟启看见常庚带着人来了,只好暂时把这事先放在一边,等解决了谷兮兮的事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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