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宝听闻众人赞叹之语,尤其是司马道子所言,感觉自己飘飘然,遂尽饮杯中之酒,其长袖也随风而摆,颇有放荡形骸之意,雅客俊逸之风。
随即,其朗声而歌道:
“琅琊之地兮天府之国,奇山异果兮珍禽稀兽。
高峰耸立兮,时有祥云绕其上。
阔湖遍布兮,偶有蛟龙出其中。
青松童童兮如车盖,杨柳毵毵兮似青烟。
山明水秀兮,人和家安,沃土千里兮,良田万顷。
为政者兮恩泽广布,为民者兮衣食丰足。
一日之辰兮,平平安安,一年之季兮,和和美美。
民生初展兮,以露雄鹰之势。
百花初采兮,以应天府之称。
物华而天宝兮,人杰而地灵。
清净之地兮少有尘土,欢乐之地兮多有颢气。
嗟呼!独处幽室兮难知国事。
虚有凌云之志兮空怀报国之情!
有志者兮不在年高!
年高者兮不知有志!
国家兴亡兮匹夫有责!
况于吾辈兮,受恩于朝廷!
闲居非吾志兮心赴国忧!
不能得其志兮死何彷徨!”
歌毕,又将跟前杯中之物一饮而尽,眼中竟泪光点点,箕坐于地,不顾礼节。
“如今穆之方知王大人之才也!王大人忧国忧民,与王大人相较,穆之去之多矣!”刘穆之忙向前说道。
司马道子听完,心中想道:“看来昨日刘穆之所言之方法确实不错,可这王国宝写的什么诗?又是什么赋?毫无平仄,虽有对仗,却是虚实不分,韵律亦是不美,只算得上是中下之作,此赋若和刘穆之的赋相较,却是相差甚远,而且,其现在这一副闷闷不乐,郁郁寡欢,不得于志的样子,也不知是不是王国宝自己装出来的。由此可见,王国宝文采斐然,出口成章,确实有些言过其实。”
那司马道子虽然心里这么想,可仍是笑着说道:“吾朝士子之风,卿可得其半也!”
王国宝忙起身说道:“国宝多谢殿下赞誉,此赋,不过是国宝随心而发,随口而诵也!兴之所至,诗之所致也!”
众人听司马道子如此夸赞王国宝,亦纷纷前来敬酒,赞美之词,不觉于耳。
那王国宝也是机敏之人,见众人如此,难免感觉自己有一些喧宾夺主的味道,故而谦虚地说道:“诸公谬赞国宝了,国宝此诗赋,韵律不美,用词不华,与方才道和所做之赋,相距甚远,且我年长于道和十年,如此看来,这道和兄弟和诸位才俊才是两地真正的贤才!”
司马道子听闻此言,私谓刘穆之道:“道和兄,你看王兄如此抬爱于你,想你若日后于朝中为官,此去建康,路途遥远,花销定然不小;况京都繁杂,何处安身?王兄在京都根深叶大,亦有好友——莫不如就此作诗一首,赠与王兄,倘得王兄之助,道和你亦得其便。”
此话声音虽小,然而这王国宝可是听的一清二楚的,当然,刘穆之也知道这话也是司马道子故意说给王国宝听的,刘穆之想道:“看来这位司马道子,还是没有完全相信我的才能,怕我之前所吟之赋是早就准备好的,于是又想到了这一出,其目的就是想让我临机应变,看我是不是有真才实学。”
正在刘穆之思考之时,王国宝却对其说道:“道和你前途无量!日后必然会成为朝中重臣啊!”
此时刘穆之闻王国宝之语,又寻思道:“我本有相助德舆之志,今日若回绝司马道子,恐怕会被他认为我虚有其名,不为他所重用;但若是虚言而赞这王国宝,我却耻为之,而且,日后万一其行事不端,酿成大祸,我必会因此攀附之诗,受到牵连,亦不能幸免,真是个两难之事!也罢,也罢!为今之计,也只有顺势而为了。”
刘穆之见王国宝衣袂随风飘飘而起,一副风流书生之样,然而其人却是德行不举,再念其喜舞文弄墨,附庸风俗,忽想到只需如此如此,便可一举而两得,若日后朝中追查起来,亦可有所应对。
于是刘穆之谓王国宝道:“王大人谬赞,以穆之之才怎及公之万一?想王大人昔日孤窗夜读,彻夜不寐,抱膝危坐于墨室之中,谈笑风生于星月之下——亦是时人之美谈。穆之有感而得一诗,愿和之以画,赠与王大人,望请王大人笑纳。”
遂取墨纸,沉思数息,笔走龙蛇,挥毫而作。
须臾,画成,只见那画:星月交汇,楼台隐隐,月下有一雕阁,阁中古籍遍地,微光点点;阁外夏草幽幽,池水澈澈,塘内鱼鳖隐约可见;一人峨冠博带,驻杖于岸边细观之——颇有隐士淡泊名利之感。
刘穆之又于其右上题一诗,诗曰:
孤影映窗墨香隐,
皓月泻地幽虫鸣。
质本璞玉无瑕点,
独观天下看浊清。
诗画毕,刘穆之即捧起字画躬身递与王国宝。王国宝观之,大悦,乃合之;少顷,又将画展开,复观,朗声赞道:“好画!好诗!不愧是江左奇才,果然是英杰而出少年!国宝当裱以珍金,悬挂于中堂之上,以表吾之志也!”
“穆之,没想到你这丹青也是一绝啊,好诗!好画啊!”司马道子也赞叹道。
众人听司马道子如此之说,忙忙附和——说此画如何如何之美,此诗如何如何之妙,又如何如何符合王国宝之气质,刘穆之亦自谦之,此处暂且不提。
司马道子笑谓王国宝道:“王兄,你以为道和此人如何?”
王国宝因诗画而受用至极,于是捋须而道:“身谦而不卑,才华而不溢,可堪大用。”因谓刘穆之道:“今日道和相赠诗画之情,国宝必将铭记于心。”
刘穆之连连称谢,中客套之话,互相赞美之语,某暂且不提。
后冬涉川客重游会稽山,念当时刘穆之赠诗画之景,作诗而叹曰:
美诗美画才惊艳,
孰知诗外是何言?
穆之妙笔思退路,
国宝无知挂堂前。
是日,宴会尽欢而散,至于众人回府寒暄之语、途中之事,某暂且不表。
翌日辰时,琅琊王府,司马道子正与群臣议事。
忽有一侍卫匆匆而来,报道:“禀主公,江大人快不行了!”
众官皆面面相觑,王府之内一下安静下来,司马道子听闻此言,忙说道:“诸位大人先行回府吧,关于赋税之事,日后再议。”
随即,司马道子又对侍卫说道:“你且备马,随我一同去那江府。”
“诺!”
司马道子方到江府,便直奔江敳的寝室而去,及至,只见江敳形如枯槁,面色焦黄,已然奄奄一息矣。
司马道子心中却是奇怪:“为何这寝室之内,却无妻子家仆相伴,莫非江敳特意在等我?”
司马道子心中这样想,可是表面功夫却做得很足,忙忙趋步向前,“噗通”一声,跪于江敳的榻前,大声哭泣道:“江大人!何故如此?!道子还想与江大人共享这太平盛世,道子年轻,还盼江大人日夜教诲啊!江大人!”
江敳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也知道他与这位主子之间的虚情假意,可是当他看见这司马道子一下便跪在自己的榻前,本来想说的话,却硬生生的给憋了回去,眼泪已忍不住的流下,慢慢说道:“主公,莫……要如此,老臣老而……老矣,死生之数,乃……天命也……惟愿殿下克……成大业,以慰老臣……”
其咳嗽数声,又继续说道:“以慰老臣之……灵啊!老臣……知自己……命不久矣,惟愿陛下……以志相诉于……老臣,老臣愿尽……最后之力。”
说罢,躺于塌上,大声喘息。
“江大人,道子只愿扶天子于危难之际,救黎民于水火之中;匡扶皇室,外抗夷蛮,愿我大晋还于旧都,重往日之昌盛,复昔日之光彩!”司马道子握着江敳冰冷的手,哭道。
“主公啊……你可知我为何……屏退家人?还有早上前来……看我的……刘穆之也被老臣……支开……就是想听主公真言啊!”江敳语气断续。
“江大人,这真是道子的肺腑之言啊!”司马道子脸上惊讶之色一闪而过。
江敳听闻此言,摇了摇头,却挤出一丝笑容来,用力举起左手,指着司马道子说道:“主公啊……你志不在此!”
蓦地,其语气忽转高昂,又说道:“别人不知道主公的心思,老臣却是知道!主公不想大权在握吗?主公不想独掌朝政吗?主公不想做周成王吗?相反,主公你是日日夜夜都想啊!主公你虽然年轻,然而心智却是高于常人,恐怕就连当今的天子,昔日的曹操也比不过你啊!”
江敳用尽力气说完这一段话后,手一下子就落了下来,胸口起伏不定,眼睛也闭上了,似乎刚才的那番话费去了其许多力气。
司马道子听完,硬生生的楞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过了半晌,司马道子才说道:“看来道子还是年轻,江大人一语中的,道子心中确实是这样想的,可是,这也只能想想,我势单力薄,又有何作为?”
“若不是…………老臣命不久矣,主公……恐怕必会将……老臣斩首示众吧。”江敳的声音又低了下去。
“是的。”司马道子淡淡说道。
“好……好……主公要记住,成大事者……不可有情,如此……方能成就……事业,主公你……年少……便已如此……老臣……心中……甚是欣慰。”江敳对于司马道子的坦诚并不出意外,反而说出这样的话来。
“既如此,那道子应当如何而行呢?愿江大人教我。”司马道子如是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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