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会结束之后,温体仁颇是得意地返回府邸。
今日这次朝会,他不但瞅准机会支持皇帝,还成功将诚意伯刘孔昭推为长江提督。
这意味着他在皇帝心目中越来越重要,甚至朝堂上很多官员都明白,他已经简在圣心。
只要皇帝记着他,以他礼部尚书的身份,只要不出意外,数年内必然入阁。
温体仁的心中,怎么能不得意!
在这样得意的心情下,温体仁在家中闲坐一会儿,忽然听到门子来报,光禄寺少卿周延儒求见。
这让他心中纳闷,不知道周延儒为何求见自己
『他求见我做什么?』
『我以前可和他没关系。』
『难道是见我受到陛下信任,想要投靠于我?』
这么想着,温体仁没有怠慢,急忙把周延儒迎入府内。
毕竟周延儒的少卿职位,放在以前可以看做少詹事,距离成为詹事和侍郎,只差一步而已。
到了礼部侍郎这个位置,翰林院出身的周延儒就有资格成为内阁大学士。
对这样的储相,温体仁当然不敢怠慢。
不过周延儒此时,却丝毫没有储相的矜持。眼见温体仁府上没有其他人,他当即双腿一软,向温体仁下拜道:
“温公救我!”
“求温公在圣上面前分解!”
没料到他如此大礼,温体仁不知周延儒犯了什么事,不敢轻易答应。口中不住宽慰道:
“陛下圣明天纵,周少卿不用担心。”
又旁敲侧击地打探,周延儒犯了什么事,以至于要这样子求自己。
周延儒跪地不起,抱着温体仁的大腿苦苦恳求,不敢把犯的事情说出来。
但是温体仁多精明,周延儒不把事情说清楚,他就什么都不答应。强行把周延儒搀起来,还劝他相信皇帝。以当今皇帝的英明,一定会秉公处置。
周延儒委曲求全,都没有得到准信。想到自己在温体仁面前丢了面子,他心中暗暗生恨。然而想到自己身上可能发生的事,他不得不继续道:
“前些日子光禄寺有官吏说,陛下这些日子举办宴席太勤,光禄寺恐入不敷出。所以周某就和他们写了奏疏,向陛下诉说一二。”
“没想到陛下起了误会,以为光禄寺怠慢。温公在陛下那里,可要帮我分辨啊!”
说着这件事情,周延儒颇是感到委屈。在他看来,向皇帝诉苦是表明光禄寺在做事的证据,不向皇帝诉苦,皇帝怎么会体谅他们的辛劳呢?
没想到因为这件事,光禄寺竟然要引来打击。
今日早上看到的报纸,还有下朝后得知的锦衣卫封锁光禄寺账簿。都代表着皇帝对光禄寺不满,即将要下狠手。
周延儒想到阮大铖的遭遇,还有自己的亲家冯铨,心中就忍不住害怕。想到温体仁颇受皇帝看重,急忙前来求助——
毕竟不管怎么说,光禄寺都是礼部一系。礼部尚书温体仁,不可能看着他不管。
但是温体仁在皇帝那里的面子,是靠孤忠换来的。他不可能在周延儒犯下大错时,还要死保此人。那样皇帝有可能认为他结党,对他不再信任。
所以温体仁打算问清楚,周延儒到底犯了什么事,皇帝是什么态度,有没有机会挽回。
旁敲侧击、左右试探,温体仁终于知道了,皇帝是怎么对光禄寺下手。锦衣卫和报纸的事情,被周延儒道了出来。
温体仁想到这件事,心中暗暗吃惊。因为锦衣卫封锁光禄寺账簿这件事,代表着皇帝对光禄寺已经颇为不满,甚至掌握了光禄寺犯法的证据。
至于报纸上的文章,更是代表着皇帝把光禄寺放在阳光下。对光禄寺整个衙门,都已不再信任。
尤其是看着《京报》上的《光禄寺请求停办琼华宴》标题,温体仁更是明白,皇帝如果不打算彻查光禄寺的话,否则不会放出来这样的标题:
『停办琼华宴,这是要引来整个士林抨击啊!』
『而且光禄寺征收的白粮,在民间早就有非议。』
『那么多的粮食,连个宴席都办不来,天下士民怎么看?』
征收白粮的事情,在民间引起的非议非常多,很多人认为是苛政。
如今这篇文章指明了光禄寺每年征收的白粮数额,还点明了每场宴席的花费。甚至还列举了光禄寺从上林苑监、内廷府库之中,每年支取的物资。
就连温体仁看着,都觉得光禄寺办了几次宴就开始哭穷,实在是无理取闹——
他们的粮食和物资那么多,不可能几次宴会都办不来。
所以,他看着周延儒,有些为难地道:
“周少卿啊,宴席的花费我就不问了。”
“白粮的事情,是不是每年收这么多?”
“往年存下来的结余,现在到了哪里?”
周延儒听着这话,心中一片冰凉。什么是“宴席的花费不问了”,这不已经认定,他们在宴席上有克扣?
但是想到京中有关“光禄寺茶汤”的笑话,还有他们这几次宴会上提供的饭菜。他实在没有底气说:这几次宴席花费很大,光禄寺承担不起。
所以,周延儒只能嗫嚅道:
“光禄寺每年收苏松常嘉湖五府白粮,六万八千九百八十余石。每年支放内外衙门米,共四万三千七百二十余石。”
“万历五年的时候,因为积有余米三十万六千余石,科臣刘鲁条陈米多积久虑陈,议改全折。朝廷商议之后,决定本折轮年征运。”
“如今寺中积有余米十万八千六百三十余石,兼以本年新收六万八千九百八十余石,各仓实在米共十七万七千六百一十余石。”
“奏疏上的哭穷,只是惯例而已。”
温体仁听着这番话,气得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指着周延儒的鼻子道:
“十七万石粮食,你们还要哭穷?”
“不知内情的人看了,还以为圣上多么穷奢极欲,短短数月就把光禄寺积存的粮食用光了。”
“你们到底是怎么想的,要栽赃陷害圣上!”
此时此刻,他已经完全明白了,皇帝为何对光禄寺如此下狠手,把光禄寺推到天下士民的对立面——
实在是皇帝不这样做,一个穷奢极欲、用光钱粮的帽子,就会落在皇帝头上。
但凡皇帝还想要名声,就不得不做辩解。
所以,报纸上的文章才把数据列的那么清楚,把每场宴席的花费,明明白白地列了出来。
周延儒此时此刻,也明白了自己到底错在何处。实在是他们的哭穷,是让皇帝背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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