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被刘保扶起,杨士奇抹抹老泪,重新坐下,“太子也当保重龙体,朝堂的事情有老臣这残老之体,太子放心。”
朱瞻基微微点头,道,“你呈递的父皇丧礼流程,我已看过了,礼节周全,谥号合当,庙号适宜,就依此照办吧。”
“是!”杨士奇应声。
“父皇玄营内阁选在天寿山西峰,我看可以,天寿山主峰是太宗皇帝的玄营,此地上佳。”朱瞻基说完哽咽,良久才继续,“父皇一生爱民,不忍辛劳百姓,却没想到连自己的玄营都未曾来得及动工,我想父皇若是尚在,也一定会选择这里陪伴太宗皇帝。”
他说完低头沉默,忽然对杨士奇道,“我日后的玄营修建也在天寿山,陪伴父皇和太宗皇帝。”
一旁伺候的刘保闻言吓了一跳,急忙跪下,“太子殿下,万万不可呀,您还未登基,可不能先定了玄营,奴婢请太子殿下收回刚才的话。”
杨士奇也是急忙跪下,“刘公公说的是,老臣也敢请太子殿下收回方才的话。”
胡概也只能跪下,却没有说话的份。
朱瞻基却是无所谓,“你们在朝堂上个个都直呼万岁,但秦皇汉武,唐宗宋祖,哪个能万岁?这件事不必再说,就此定下了。”
说完皱起眉头,“现下最为麻烦的是,父皇的玄营七月而成,算下来就已经到了来年,这怕是有些不妥。”
这件事内阁商议的时候就是难点,于是杨士奇道,“太子殿下,古人有‘天子七日而殡,七月而葬’之说......”
“这可不行!”
还未说完,后堂里传来一道女子带着哭腔的声音,紧接着帘子掀开,张皇后被一个太监小心搀扶着走了出来。
她同样一身丧服,身形憔悴,脸上挂着泪痕,但难以掩盖自带的雍容华贵,只是她的五官没有平常妇人的柔弱之感,反而是剑眉薄唇,一看就是个不是很好惹的主。
这位张皇后的确非常人,她是指挥使张麟之女,出身武将之家,朱高炽仁慈宽厚,她却正好相反,朱高炽稳坐东宫二十余年,最后登基上位,可不能全靠仁慈宽厚,所需的处心积虑、心狠手辣,就全托了这位张皇后的福。
他身旁的太监年纪与胡概相仿,脸上却是一根毛的没有,连眉头都看不见,三角眼,眉骨很高,这面相可谓清奇。
胡概知道,他便是大名鼎鼎的东厂第一任厂督曾翔了。
“皇后娘娘。”杨士奇和胡概急忙参见。
“母后!”张皇后到来,朱瞻基也不敢再正襟危坐了,急忙起身,快步上前搀扶她坐下,自己在旁伺候。
张皇后右手放在琼鼻下,轻声抽泣两声,对杨士奇道,“杨大人,你说古人有‘天子七日而殡,七月而葬’之说,那是什么时候的古人?自宋元以来可有天子停棺七月的先例?”
杨士奇皱眉,心说皇后这明显是不同意呀,“回皇后娘娘,没有先例,只是大行皇帝玄营尚未修建......”
张皇后不等他说完,突然脸色愤怒,声音拔高,“玄营尚未修建,就要让皇上停棺七月?这就是你们所谓的忠心?!”
“臣不敢。”杨士奇吓了一跳。
朱瞻基也是急忙跪下,“母后息怒,都是儿不孝,让父皇没有栖身之所。”
良久,张皇后稍稍气顺,“皇上有遗昭,既临御日浅,恩泽未浃于民,不忍重劳,丧礼制度务从俭约,我看就按照太宗皇帝的礼节,三月而葬,给你们三个月的时间建造玄营。”
“三个月?”
听到这个时间,杨士奇心中叫苦,心说朱棣玄营造了十多年,驾崩之后什么时候下葬,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大行皇帝可是光秃秃一座山头呀,除了漫山遍野的野草,什么都没有,那能一样么?
朱瞻基也觉得太过困难,小心问道,“母后,即便遵从父皇之意,一切从简,三个月时间是不是太短了些。”
张皇后却很态度坚决,“就三月,先建造寝殿,待皇上入葬,再建造地上之物。”
杨士奇闻言微微皱眉,这样虽说能解决眼前的事情,但这同样也没有先例呀,皇家事大,得从礼法上再行考究,当即就要开口劝说。
但朱瞻基却当先开口,“母后所言极是。”吩咐杨士奇,“就依母后之见,父皇寝殿三月建成,八月入葬。”
眼见太子也同意,杨士奇不同意也得同意,只能道,“臣谨遵皇后和太子之命!”
张皇后见如了自己意思,让几人起身,而后对杨士奇道,“杨大人,皇上的是丧礼、玄营就如此定下了,可太子回京遇刺该当如何?!”
果然是来了,这才是今日召杨士奇前来问话的重头戏。
杨士奇犹豫几息,“娘娘,太子回京遇刺这是臣失职,好在天所怜佑,太子平安,凶手......凶手自然是要追查的,只是现在大行皇帝还未安葬,太子尚未登基,太子入京之时臣已请求暂且不公开此事,等大行皇帝安葬、太子登基之后再行调查,只是......”
杨士奇脸现为难之色,“只是这件事发生的实在蹊跷,当日皇上驾崩,知道此事的除了皇后娘娘、刘公公、曾公公,还有就是臣、夏元吉、蹇义,杨荣黄淮二人也是因为有事安排,并不比其他人知晓多早,派去迎接太子入京的何进和袁朗明也是精挑细选,这些人都是忠心耿耿,绝无二心之人,臣实在想不通......”
“行了行了!”张皇后听的不耐烦,摆摆手,“杨士奇,太子未入城,我不与你计较,现在太子已经入城,你还是罗里吧嗦说这么多,就是想说难以查出凶手吧?!”
“臣不敢,臣只是考虑大局,觉得要查就得从这些人查起,若是如此,朝堂上免不了一场风波,可现在大行皇帝还未入陵,太子还未登基,还望皇后娘娘三思。”杨士奇又急忙跪下。
“哼!”张皇后冷哼一声,“还用得着三思么?这事不是汉王所为,还能是谁?!”
朱高炽身为太子时,汉王朱高煦可是没少给他使绊子,朱高炽心胸宽阔,至少面上不介意,但张皇后可没有那么大量,早就看朱高煦不爽了,只是屡次劝说,朱高炽不想兄弟相斗,全然不听,现在朱高炽已不再是障碍,现在汉王动手在先,只要能查到证据,动汉王正当其时!/
“皇后娘娘,没有证据,臣......臣不敢妄加揣测。”杨士奇只能道。
张皇后大怒,“你是不敢揣测还是不想揣测?!”
杨士奇诚惶诚恐,幸好朱瞻基在旁解围,“母后,即便就是汉王所为,父皇曾给儿臣留下不可叔侄相杀的遗言,也是需当慎重呀。”
朱瞻基是聪明人,而且朱棣在位时,就已经或多或少参与了政事,他自然是明白杨士奇的顾虑。
张皇后闻言突然哭出声来,伤心欲绝,良久哽咽道,“皇上一生仁厚,早在东宫时,就被那朱高煦处处暗害,临驾崩却还要处处护着他,不可叔侄相杀?这可不是侄儿要为难叔叔,而是叔叔要为难侄儿呀!”
朱瞻基见状皱眉,看向杨士奇,“杨士奇,母后所言也对,只是父皇留有遗言,此事该当如何?”
好在杨士奇早有准备,“太子殿下,臣已有办法。”
“哦?什么办法?”朱瞻基期待问道。
杨士奇指了指胡概,“殿下,胡概便是臣的办法。”
就这样,胡概被推了出来。
“哦?”朱瞻基看向胡概,这才明白杨士奇带他来的目的。
眼见太子看向自己,胡概急忙跪下,“臣胡概见过太子殿下,皇后娘娘。”
“你就是胡概?”张皇后上下打量胡概。
胡概一愣,心说看样子这位皇后好像听说过自己,“皇后娘娘,臣就是胡概,江西人士。”
张皇后没有回应他,转头看向杨士奇,“杨士奇,你说吧,他如何会是你的办法?”
“是!”杨士奇道,“太子殿下,皇后娘娘,胡概现任广西按察使,因才能兼备、治事颇佳,曾于永乐二十一年出任浙西巡按御史,专司浙西剿匪,一举荡平匪患,使浙西真正归于王化,后又出任山西巡抚,专司与鞑靼结盟之事,使我大明用区区五十万石粮食,使鞑靼和瓦剌消耗数万兵力。”
三峰山下,一场阿鲁台精心编织的鬼谋,胡概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事,现在却被杨士奇说成了战功卓越。
朱瞻基闻言,并没有过多关注这“辉煌”战绩,也无心过问,此时的他哪里有空关心实力孱弱的鞑靼?直接问杨士奇道,“你的办法是什么?”
杨士奇道,“殿下,臣举荐胡概出任乐安州知州。”
“乐安州知州......”朱瞻基闻言想了想,明白过来,“你还是想用父皇的办法?”
“哼!”突然,张皇后又是一声轻蔑的冷哼,看着胡概的眼神满是不信任,“派人看着朱高煦?结果如何?何必多此一举,留下他早晚是祸根!”
她的意见很直接,那就是朱高煦不能留。
杨士奇皱眉,还要解释,“皇后娘娘......”
朱瞻基却是打断了杨士奇,转而看向胡概,“胡概,既然杨士奇举荐了你,你就来说一说,该如何处置汉王更为稳妥?”
这就算是考验了,杨士奇不是要你胡概去做乐安州知州么,那就看看你能如何做。/apk/
胡概抬起头,平生第一次与这位即将登基的太子对话,想到杨士奇的那句“如何想的,便如何去说”,于是稳了稳心神道,“太子殿下,皇后娘娘,皇上驾崩前,曾留下叔侄不可相杀的遗言,臣认为皇上之所以留下此言,不是因为他不知道留下汉王必生事端,而是因为他有更深层的考虑,除去汉王比留下汉王对大明朝的危害更大,若非如此,皇上必然不会将此隐患留给太子。”
朱瞻基闻言看了看张皇后,脸上抹过一丝喜色,“胡概,平身,将你所想细细说来。”
“是!”胡概直起身子,“太子殿下,臣认为皇上留下此遗言至少有三点考虑。”
“哪三点考虑,你细细说来。”朱瞻基问道。
“是,一是因为历朝历代的教训,臣斗胆敢问太子殿下,当年唐太宗有十四个皇子,论才智武略,九皇子李治都非上佳之选,那么唐太宗为何要将皇位传于他?”
一旁的杨士奇皱眉,太子问他话,他却首先反问太子,这天底下有几人敢如此的?
不过对于他的反问,太子和张皇后倒也没有多见怪责,反而是张皇后首先道,“唐太宗李世民是有十四个儿子,但嫡子就三人,除了带着侯君集图谋造反的李承乾,谋夺皇位的李泰,他不选李治还能选谁?”
胡概道,“皇后娘娘所言甚是,当年李承乾谋反被贬为庶人之后,唐太宗最为看重的就是李泰,可谓是宠冠诸王,他才华横溢、聪敏绝伦,原本是太子的不二人选,可惜他有心谋夺皇位,甚至在太宗面前说下‘杀子传弟’的谎话,让太宗觉得他若上位,必然会杀掉李承乾和李治。”
他说到这里,看着太子朱瞻基,“唐太宗登上皇位是通过玄武门之变,亲手杀了两位亲兄弟,他传位李治,其实就是要避免这种杀兄夺位的事情在下一代重现,因为他很清楚,若是同样的事情两次出现,那就会如同国家身上的烂疮,时不时就要发作,成为潜伏的隐患,难以避免的有第三次第四次,大唐难有宁日,终将败亡,试看当年武则天登上皇位,继而造成韦后之乱,紧接着便是太平公主之乱,五代的始作俑者朱温以臣弑君,杀昭宗,后有朱友珪以子弑父,杀朱温,再有朱友贞以弟弑兄,杀朱友珪。”
他最后道,“太子殿下,这非因果循环,而是后人效仿前人。皇上留下不可叔侄相杀的遗言,便是有着和唐太宗一样的顾虑。”
说白了,叔侄相杀的事情朱棣已经干过一次,若是朱瞻基再干上一次,保不准就要成为大明的烂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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