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相聚(1 / 1)

大明风烟 寂海沉舟 2447 字 8个月前

不过胡概这话的确是有些胆大,说唐太宗以玄武门政变上位,难免让人联想到朱棣奉天靖难,说白了,就是得位不正呀。

好在这已经是事实,而且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连朱棣本人都已故去,没有之前那般忌讳,即便他在这庙堂说出来,也是无碍,反而朱瞻基听了心神大动,扭头看了看母亲张皇后,又立刻转过头,“胡概,你方才说父皇留下此言有三重缘由,那第二重呢?”

胡概道,“太子殿下,恕臣直言,太宗皇帝即位之后,我大明朝堂上有三重矛盾难以解决,一是建文旧臣和永乐当朝之臣的矛盾,二是藩王和皇权之间的矛盾,三是文臣与武臣之间的矛盾,终太宗皇帝一朝,这三大矛盾都未见缓和,但是大行皇上在位十月,施行仁政,这三大矛盾却已有堪堪消散之雏形,而现下汉王朱高煦正是大明藩王之首,太子对他如何处置,其他藩王可都看着呢,不到万不得已,臣以为汉王都动不得,太子有任何举动,汉王有任何意外,在其他藩王看来,都有可能认为是朝廷的意思。臣认为这便是皇上留下此遗言的第二重意思。”

这说的就很明白了,现在对朱高煦动手,会让其他经历了朱棣铁血削藩的王爷成为惊弓之鸟,以为又是一场削藩的开始,而且现下没有证据证明刺杀太子的就是他朱高煦,所以无论朱高煦是不是罪有应得,哪怕他是死于意外,藩王们都会觉得与太子脱不了干系,总之要动朱高煦,太子不可主动。

“那第三个原因呢?”太子心神悸动,立刻问道。

“第三则是太宗当年奉天靖难时,汉王颇多战功,即便不是皇子,必然也会被封为国公,太宗皇帝当年立太子,武臣之中支持汉王的可不在少数,时至今日,这些人依然是朝中重臣,太子殿下尚未登基,凡事当谨小慎微、趋利避害,非常时期更应如此,臣认为,此便是皇上留下叔侄不可相杀的第三个缘由。”

胡概说完道,“太子殿下,对于汉王,皇上必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但凡有可行之法,臣觉得他万不会将此难题留给太子殿下。”

“好,言之有理!”朱瞻基闻言激动,看着胡概满眼欣赏,越看越喜欢,“胡概,你......”

“嗯?!”忽然张皇后发出一声意味深长的冷吟。

朱瞻基急忙回头,对她恭敬道,“母后,儿臣认为胡概所言有理,现在正是非常时候,可着他立刻前往乐安州任知州!”

一旁的杨士奇皱眉,与胡概悄悄对视一眼,均是不敢说话。

两人都发现了一个苗头,朱瞻基虽然二十年来一直表现的非常优秀,但现在真的轮到他将登大位,却似乎......似乎有些太听这位母亲的意见了,参考历史上的种种,这可是不太好的征兆呀。

只听张皇后道,“胡概所言是有些道理,不过汉王朱高煦向来野心颇大,留着终归是祸患,总不能光盯着吧?”

说到底,她还是想除掉朱高煦。

朱瞻基道,“母后,儿臣认为,有胡概方才的三条理由,即便查出行刺儿臣就是汉王所为,国事无小事,眼下也不能动汉王,以免朝堂不稳。”

他说的不错,所谓的证据即便是真的,在自己看来是证据,但在其他人看来,可就是理由了。/

张皇后怒道,“你即将登上皇位,一味的仁慈可是不可取,今日行刺之事你放过了他,日后必然要为其所扰。”

杨士奇眼见苗头不对,急忙对朱瞻基道,“太子殿下,汉王早有作乱之心,人尽皆知,皇后娘娘的担忧也有道理,只是现在皇上驾崩,非常之时,不如且先派胡概盯着,若是发现汉王图谋或者找到了是汉王行刺太子的确凿证据,到时要除他也是有理有据,天下藩王群臣也不敢有异议。”

这话明显只是说给张皇后听的。

朱瞻基会意,看向张皇后,“母后,儿臣以为如此可行。”

张皇后也非寻常女子,胡概的道理她也听进去了,对杨士奇这话很是满意,“皇儿,那就依你所言!”

朱瞻基大喜,立刻对胡概道,“胡概,广西按察使你就不用再做了,即刻赴任乐安州知州!”

胡概领命,“是,太子殿下放心,臣定然不辱使命!”

他虽然是被杨士奇架着去乐安州的,纵有千般不愿,但现在“皇命”已下,也只能竭尽全力。

出了坤宁宫,杨士奇和胡概谁也没有说话,一前一后出了午门,胡概这才快步上前,正要说话,却见杨士奇皱着眉头,便问道,“首辅大人还有未解之事?”

杨士奇看了他一眼,“我的未解之事你方才应该也看出来了。”

胡概的确知道,那就是太子殿下纵有汉武帝之能,却似乎也有汉武帝之忧。

汉武帝雄才大略,功业颇巨,在位五十五年,但在执政前十数年,却屡屡为太皇太后窦猗房、皇太后王娡所掣肘,难以有所建树,以至于他最后搞出了一个“立子先杀母”的规矩来。/apk/

两人沉默,谁也没有说话。

杨士奇是内阁首辅,常伴皇上左右,这是他即将要面对的,但对于胡概来说,考虑此事为时尚早。

良久,杨士奇开口,“元节,你打算什么时候启程去乐安州?”

胡概道,“太子殿下命我即刻赴任,下官想三日之内起程上路。”

“好。你就不用回馆驿了,且先回我府上,待我去内阁将太子殿下和皇后娘娘关于大行皇帝丧礼的旨意吩咐下去,再要户部安排你的任职文书。”

胡概忙道,“大人,下官......下官就不叨扰大人了,馆驿还住的习惯,再说那里还有下官的一些行李。”

他哪里还敢住在杨士奇府上,指不定什么事就又找上他了。

好在杨士奇也未多挽留,“也好。”

两人上轿,离开午门。

可一前一后刚走了不久,轿子就突然停了下来,胡概掀开轿帘,问轿夫道,“为何停下?”

一个轿夫回道,“大人,前面来了一个轿子拦住了去路,首辅大人的轿子也停下了。”

“哦?落轿!”胡概闻言下轿,只见前面杨士奇正与一个人说话,虽然两人声音都有意压得很低,但胡概依然能看出双方似乎都有些激动,像是在争吵。

敢和堂堂内阁首辅当街争吵,肯定非一般人,胡概不好上前,但也听不清两人在说些什么。

良久,只见那人对杨士奇拱拱手,大步上了轿子,杨士奇却是没有动,看着他离开。

胡概这才敢走过去,果然见杨士奇黑着脸,神色间满是愤怒。

胡概小心问道,“大人,方才那位大人是......”

“他?”杨士奇看着那人离开的方向,神色嗔怒,“他就是大理寺卿弋谦,满朝皆知的那头倔驴!”

“他就是弋大人?”胡概明白过来,其实弋谦胡概是知道的,他原本是广西按察使,主掌一省司法刑狱,大理寺主掌大明各地徒刑及死刑案件勘核,说到底,两人还算是一个系统,可广西距离京师山高路远,胡概从未见过他,今日见了,却只是匆匆而过。

只听杨士奇又道,“大明开国至今,历代大理寺卿都算是刚正不阿之人,不然难以担起天下案卷勘核之任,可惜这弋谦虽有刚正之名,却是个莽撞之人,他的前任汤宗是我好友,也有刚正之名,可却识大体,比他可是强多了!”

弋谦这个人,颇有才能,而且极为正派,刚正之名享誉朝内,无论身前站的是什么人,他依旧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问,但这样的性格却很招人反感。朱高炽在世之时,对他是又宠又恨,宠的是他的直言敢谏,恨的是他的不识大体。这就是杨士奇说他是“倔驴”的原因,不止他如此说,朝堂上的人都知道。

只是杨士奇如此说话,还搬出已故数年前大理寺卿做对比,可见杨士奇有多生气,但两人方才到底是为何争吵,胡概虽然想知道,但却不敢问。

杨士奇说完这话,直接转身就要上轿子,刚弯下腰,忽然转头看着胡概,捋着胡须笑了起来,“好好好。”

这让胡概莫名其妙,“杨大人,您这是......”

“哦,没什么。”杨士奇直接上轿,“你回馆驿去吧,户部的任职文书会直接送过去。”

“是。”胡概拱手,也上了轿子。

又过了一日,郭玹又来寻胡概,还是为两日前未尽的叙旧之事。

他被郭玹带着就到了与馆驿同属的西安街上,敲开了沿街一家店铺的门,店里掌柜小二躬身相迎。

“元节兄,咱们进去。”郭玹道。

胡概不走,抬头看了看店铺匾额,上面写着“醉月楼”三个字,这是个三层的酒楼!

他急忙道,“伯鸾兄,现在可是国丧,这可是......可是一座酒楼呀!”

郭玹笑道,“元节兄,这座醉月楼是我家开的,来这里就算是回我家,再说,咱们进去又不喝酒,也不吃肉,只是饮茶叙旧,谁人能说道?”

胡概闻言这才放下心来,随他一同进了酒楼,直接就上到了三层雅间。

入座之后,酒楼掌柜带着几个伙计送上来茶水和几盘点心,果然是无酒无肉。

那掌柜要给二人斟茶,郭玹摆手要他们下去,亲自给胡概斟上,“元节兄,这下放心了吧?”

胡概笑道,“伯鸾兄考虑的周到,反倒是我多心了。”

郭玹端起茶杯,对胡概道,“元节兄,今日先以茶代酒,恭喜元节兄!”

胡概听的一头雾水,低头看了看茶杯,又抬头看了看他,“伯鸾兄怕是说笑了,我喜从何来?此事须得说清楚,这杯茶才好喝下肚。”

“哈哈......”郭玹放下茶杯,“前日,城外赛哈智进城受阻,幸亏皇后娘娘的召见懿旨才得以入城,你可知他面见皇后娘娘是如何结果?”

胡概摇摇头,“这我可不知晓?”

郭玹道,“赛哈智差事办成那个样子,能有什么好果子,朝廷已有旨意,好在没有撤他的职,只是要他去山东督建黄河河堤去了。”

纵观整个大明朝,黄河一直是夺淮入海,导致周遭多条河入海不畅,屡屡泛滥成灾,而朝廷紧要的就是防止济南府和徐州府之间的黄河北堤决口,冲决会通河,影响南北漕运,于是修河堤就成了明朝的日常之事。

“督建黄河河堤?这是要离京呀。”胡概诧异。

“可不就是,锦衣卫指挥使都离开了京城,以后还如何与东厂斗?”郭玹道。

胡概想了想,“伯鸾兄,我前日也曾随内阁首辅杨大人面见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但是结盟鞑靼、共击瓦剌的事情根本没有多做提及呀,为何却单单问罪赛哈智呢?”

郭玹笑道,“有什么事情能比皇上驾崩、新皇登基重要?元节兄,召见赛哈智的可没有太子殿下,是皇后娘娘召见的,而她之所以召见,一是因为察合台汗国的国书都已经呈递到了京师,朝廷理亏不好处置,但最重要的,还不是托了常伴她左右的东厂厂督的福。”

“原来如此。”胡概明白过来,这是曾翔在借机打压锦衣卫,转而又疑惑,“元节兄,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郭玹道,“元节兄还不明白?曾翔想要说服皇后娘娘打压赛哈智,那就得极力抬举元节兄你的功劳,以显得赛哈智差事办的有多糟糕。”

他看着胡概,“元节兄,这也算是有人为你说了好话,这已经是很多人求之不得的了,咱们这位将来的太后可是个厉害角色,你在她那里顺眼了,许多事情可就顺水推舟了,这算不算是喜事一件呀?”

胡概闻言才知道为何前日自己在坤宁宫时,张皇后好似听说过自己,还上下打量,原来是曾翔为自己说了好话,只是他依然觉得郭玹多想了,因为他也没见张皇后对自己有多另眼相看呀,但现在郭玹这般说,他也只好端起茶盏,“的确是喜事一件,伯鸾兄,来。”

两人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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