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安州在山东承宣布政使司,属济南府管辖,与京师顺天府相距七百余里。
乐安城东,是汉王府所在,也是整个乐安城修建最为气派的地方。
汉王朱高煦一身锦袍,在自己王府内压根没有穿成服,与已经驾崩的朱高炽不同,他本就是沙场武将出身,纵然现在已是四十大几了,却依然是魁梧奇伟,英姿勃发,形象气质的确是与老爹朱棣有几分相像。
朱高煦多年觊觎太子之位,一天到晚思摩着怎么把朱高炽赶出东宫,永乐二年,朱棣将他封至云南,他死活不肯去,赖在京城就是不走。
永乐十三年,朱高炽太子之位已经稳如磐石,朱棣见朱高煦这就藩一拖就是十一年,也感觉不太像话,既然他不肯去千里之外的云南,那就改个地方,把他封在了青州,一州虽比不上一省,但好歹离京师近,可没想到朱高煦还是不肯去,虽然最终是去了,却很快因为图谋不轨被招了回去。
永乐十五年,朱棣得知朱高煦图谋陷害太子的阴谋败露,纵然偏爱他,却也是不能护着了,准备将其废为庶人,后因朱高炽念及兄弟之情苦苦求情才免于一劫。
但京师他肯定是不能再呆下去,于是第二年,朱棣就将朱高煦赶去了乐安州,一直到现在。
要知道,青州和乐安州虽然都在山东,但地位可不一样,明代的州有直隶州和属州之分,青州属于直隶州,直接归山东布政使司管辖,乐安州只是属州,只能归济南府管辖,这可差着一道衙门呢。
朱高煦这封地从云南到青州,再到现在的乐安州,可是一降再降,但没办法,都是他自个作的。
朱高煦这个人,野心大气量小,有勇无谋。总说他与朱棣更为相像,那只是说长相身材,论城府谋略,他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
任何人对皇位有所图谋,都是藏在心里,暗地里使绊子、找机会,他却直接写在脸上,闹得人尽皆知,连成天在田间劳作、不问世事的老农都知道他想当皇上,但就这样他还不收敛,整天觉得自己是天命所归。
此刻的朱高煦站着身子左手拿信,右手攥着茶杯,手背上青筋浮现,很是用力,他微眯着眼睛,脸色发狠,“朱瞻圻来信,说小犟种派了个叫什么胡概的来乐安做知州,这摆明就是来对付本王的。”
他沉不住气,“小犟种”是他对侄子朱瞻基的称呼,老早在京城时,就用此调侃他了。而朱瞻圻则是他现在的长子,一直在京师为质。
啪——
朱高煦说完,忽然将手中茶杯捏的粉碎,“萧震天就是个废物,白起了这么个响亮的名号,要他去杀了小犟种,他闭着眼睛就上,杀了一堆跟他一样没用的废物,若是当日得手,本王岂会是现在的这番窘境?!”
朱瞻基回京路上遭遇袭杀,果然是他的手笔。
朱高煦这个王爷站着,一个青衣老者却在一旁坐着,这人白眉白发,闭着眼睛,手里把玩着两个核桃,颇有一副世外高人模样,闻言道,“王爷莫要激动,即便萧震天当日得了手,朝廷无主,引发混乱,但朱高炽又不是只有朱瞻基一个儿子,王爷您上位可是不合法理,成功上位的机会还是微乎其微呀。”
他抬眼看了朱高煦一眼,“王爷,老朽早就劝过你,派人去袭杀朱瞻基并非上策,现在失手,他们必然会怀疑到您的头上,派这个胡概来,恐怕便是因此呀!”
此人便是冯善口中的毒思淼。
说起来也是搞笑,这毒思淼原本不过是乐安州内的一个落魄秀才,但却没法再进一步,从太祖时一直考到太宗时,就是中不了进士,一气之下便进了深山隐居去了,一天到晚没事干便天天研究一些天文地理、周易数术一类的东西,还时常替人占卜吉凶,没想到居然有了些名气。
朱高煦被赶来乐安州就藩,闻听此人之后,直觉得他就是自己的黑衣宰相姚广孝,于是便亲往邀请。
只是朱高煦的名头太过响亮,毒思淼自是不肯,但架不住他三顾茅庐,大戴高帽,几番下来毒思淼心思大动,真觉得自己有宰辅之才,考不中进士又如何,老子直接去朝廷当首辅!
于是便果断出山,在朱高煦身边做了个谋士。
朱高煦闻言在毒思淼身旁坐下,“先生,我本是想先杀了那小犟种,引起朝廷混乱,而后再联络旧部,拥护我直入京师,登基上位,如此便能省却不少麻烦。”
他叹了口气,“可惜事与愿违,先生说的不错,现在本王的确是悔不听先生所言呀。”
毒思淼进言道,“王爷,您想的太简单了,自古想要改弦易辙,登临大宝,就没有不大动干戈的,唐太宗如此,宋太宗如此,本朝太宗皇帝更是如此,以老朽之见,太子殿下不似太宗皇帝和大行皇帝,早晚必然动手,王爷当需早做准备。”
朱高煦道,“本王也是这般想的,可话虽如此,奈何朝廷盯的太紧,小犟种还没上位,就派了这个胡概来,咱们如何准备?”
“呵呵......”毒思淼笑道,“王爷,太宗皇帝当年靖难,你就在身旁,自是最清楚,他当时的境况虽说比你要好,却也好不到哪里去,起兵之时,麾下的原本的十几万大军,已经被建文削的只身下区区八百护军,不一样夺九门、杀命官、收降军,攻入应天府,登基上位了么?”
啪——
朱高煦性格急躁,本就没有什么城府,许多事情压根不过脑,毒思淼一番话更是说的他心神大动,重重一拍桌子,站起身来,“好,本王而今已四十有八,岂能郁郁久居人下?反正早晚要动手,不如现在就下了决心,那什么胡概算个什么东西,且不管他,使惯了的三板斧下去,他就得自己乖乖走人,起兵上位才是正事!”
“王爷英明!”毒思淼起身道。
说回胡概,他自打进入山东境内,一路倒也不着急,一边赏景,一边思略,大同到京师四五百里,用了三日,京师到乐安州也不过七八百里,他却晃晃悠悠直到了第十五日,足足半个月才到了乐安城外,而此时已经是五月中旬了。
正值午时,太阳高照。
胡概远远驻足,右手遮在眼眉上,眯眼观看,只见城门那里人影川流不息,进城出城者络绎不绝,两边守城不是军士,而是衙役,也不见盘查过往。
看来这乐安守城的至今依然还是州衙的差人,乐安州这种藩王驻地,这虽不合规矩,但现在皇上驾崩,也暂时顾不上选任新的指挥使或者选调卫所驻防了。
乐安这种小地方可不比京师,纵然是国丧,但若是连这种地方都要戒严,那整个大明朝可真真是折腾不起。
胡概放下心来,下马而行,这就准备入城。
可离城门尚有不足百丈时,前方人群忽然一闪,露出了斜靠在城墙脚下的两面大幡棋,上面的字很大,写着“恭迎新任乐安知州”几个大字。
幡旗之下,横七竖八躺着十几个人,天气太热,一个个敞开了胸膛躺着,有几个还呼呼大睡,身旁放着唢呐大鼓,这明显是乐师。
这些人边上,还有一台相当排场的轿子停着,八个轿夫一样躺在城墙脚下。
胡概见状倒吸一口凉气,很显然,这些人是来迎接自己的,而且多半就跟冯善赴任一样,是汉王的主意。
现在可是国丧呀,城门自由出入也就罢了,扛着旗子吹拉弹唱可就是实在太过分了,这若是被他们强拉硬塞着上了轿子,敲锣打鼓迎进城去,被人上一道奏本,还不够他胡概喝一壶的?
胡概急忙驻足,还好自己是一身便衣,但为防万一,还是立刻闪在人群之中,混进出城的百姓里,朝后退去。
到了远处,摘掉帽子,胡乱搓了一下头发,又沾了点土抹在脸上,这才回身混在人群中继续进城。
顺利到了城门口,果然是不见衙役盘查,路过城门底下的值房放慢脚步,只听里面传来军士的交谈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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