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李左车径直到庞煖军中报到,公主随行。庞煖十分高兴,给李左车介绍了营中众将,然后安排李左车训练新军。近十年来赵国叠经大战,损兵甚众,为保持兵力赵国不断征发新兵。赵人虽勇猛彪悍,未经训练的新兵战斗力也是极差,趁着这两年秦国移兵攻击韩魏,赵国加紧练兵,以备不测。赵王从北地调回的军队都是武安君训练出来的百战精锐,都被扈辄收到自己麾下,调派给庞煖的一大半都是新兵,因此庞煖军中日常事务便是练兵。
李左车虽在武安君身边长大,从未真正领兵作战,仅有的几次领兵机会都是跟着司马青史去草原之时,也不过带了数百人。如今庞煖加意培养李左车,将营中数万将士的训练都交给了李左车,让李左车有了一种犹在梦中的感觉。
庞煖营中兵是新兵,将领也都是扈辄挑剩下的,大部分将领都年纪老迈,好在都是百战老将,十分忠诚可靠。这些老将没有特别突出的本事,平时能够完全贯彻庞煖的军令,因此也立了不少功劳,对庞煖敬若神明,因此庞煖派了个十几岁的小伙李左车来主管练兵,这些老将居然没有一个不满的,十分配合。
李左车让老将赵忠先演练一遍,自己在旁边观察。庞煖营中兵马五万,战车只有百乘,甲士千人,骑兵千人,余者都是步兵,赵忠令四队将领分开演练。
李左车观察了一个时辰,战车、甲士和骑兵都算是老兵,进退趋避之间十分纯熟,不由大是赞赏。轮到步兵之时就大皱眉头,首先是兵员素质极差,高低胖瘦混在一起,看起来参差不齐。队中有许多士兵一看就不满十五岁,个个面黄肌瘦,许多士兵虽极力想要跟上军中节奏,跌跌撞撞总是跟不上,练兵场上一片混乱,简直惨不忍睹。
李左车请赵忠商议,赵忠叹道:“车兵、甲士和骑兵都是将军精挑细选出来的,用于冲阵,步兵都是扈辄淘汰下来的老弱病残,已经练了一年多了,还是不成样子。”
李左车道:“这些士兵一看就没吃饱饭,莫非邯郸城中还缺粮不成?”
“最近两年邯郸并无战事,又连续大熟,因此并不缺粮。只是军粮都掌握在郭开手中,将军不肯在郭开面前低头,因此军粮多被克扣,将军跟大王禀报过几次,大王也只是敷衍。将军无奈,只能保证车兵、甲士和骑兵的供给,步兵军粮只有标准的一半,因此军中士兵瘦弱。”
李左车闻言大怒,邯郸乃是赵国国都,总共兵力也不过十五万人,居然有四万人连饭都吃不饱,若是秦人来攻,只怕这四万人就是第一波被送上去送死的。李左车虽久在北地,见惯了军中杀伐之事,十分良善,见这四万人中多有瘦弱的少年和白发苍苍的老人,心中大起悲悯之心。
李左车来寻庞煖商议步兵之事,庞煖叹息一声也是无可奈何,李左车建议庞煖将军中老兵裁撤了,留下军粮让少年吃饱,也可以增强战斗力。庞煖道军中老兵都是孤苦无依之人,若是离开军中,必然生计无着,只怕都饿死了,还不如就在军中混口饭吃,死在战阵之上总好过活活饿死。李左车闻言也知裁军不是妥善之法,又建议庞煖在大队步兵训练之外增加小队训练,这样即使战阵被冲垮了,各个小队也能相互依靠,不至于一战而溃。此法庞煖也想过,只是士兵吃不饱,大队训练已经有些支撑不住,若是在增加小队训练,只怕士兵支持不了。说来说去都是军粮的问题,李左车请庞煖先安排将领准备小队训练,粮食的事情自己去想办法。
李左车回到军中与赵忠商议把战车,甲士和骑兵混在一起训练,像边军一样各兵种相互遮蔽掩护。赵忠闻言大喜,赵忠跟随庞煖征战,虽打了许多胜仗,但各兵种之间的缝隙总是被敌人进攻,造成许多损失,若是能加强各兵种的配合,战斗力必将大大增加。只是混合训练之法极容易造成混乱,因此赵忠也无计可施。李左车在北地见过武安君的战阵,司马青史又倾心指导,因此对兵种配合训练十分有心得,答应夜晚画出训练阵图,让赵忠依图行事,赵忠大喜。
夜晚李左车正在帐中画图,忽报公子葱求见,李左车迎入。
赵葱满面春风而来,见公主也在帐中,略显尴尬,寒暄半天也未说到正题,公主见赵葱支支吾吾,又联想到昨夜春平君府中之事,猜测赵葱是来给李左车提亲的,顾忌自己不敢说,因此公主借故出帐,绕到帐后偷听。
赵葱见公主出去了,大大松了一口气,对李左车拱手道:“葱特来给少将军报喜。”
李左车莫名其妙道:“何喜之有?”
赵葱凑上前来道:“今日春平君请我过府,言道春平君之女赵致仰慕少将军,愿嫁与少将军为妾......”
言未毕只听身后帐篷撕拉一声被一刀割开,公主从帐外冲进来对着赵葱举刀就砍。赵葱哪里想到在军营之中居然有人敢对自己下手,一时之间手足无措,幸得赵葱也是个武将,一矮身躲过,公主又一刀砍来,看看再也躲不过,只得就地一滚滚到了帐篷门口,一时狼狈不堪。公主举刀又要砍,被李左车拉住。公主冲李左车一瞪眼道:“你拦着我,莫非是他的话正说到你心坎里了?”
李左车闻言吓了一跳,赶紧松了手。赵葱从地上狼狈爬起,看见李左车松了手,公主又挥刀向前砍来,吓得赵葱转身就往帐外跑。正巧庞煖听闻赵葱来访李左车,前来察看,在帐篷门口被赵葱撞在怀里,两人都跌在地上。
公主一看正好,挥刀就砍,这下赵葱再也躲不开。李左车一看不妙,赶紧上来抱了公主腰往后就拖,口中大叫道:“老将军快把公子拉走。”庞煖莫名其妙,见公主杀气腾腾,也不多问,拉了赵葱就走。
李左车见赵葱跑远了才敢松开公主,公主回过头来瞪李左车,李左车尴尬道:“公主,我要是不拉着你真要出人命了。”
公主道:“那个家伙出这等损主意,死了活该。”言毕怒气不息又要到庞煖帐中去寻人。李左车正色道:“祖父大人在老将军面前也不敢放肆,刚刚你追赵葱把老将军也撞倒了,你岂能再到老将军帐中撒野。”公主闻言只好收刀入鞘,转脸盯着李左车看。
李左车被公主看得心中发毛,站在那里手足无措。公主道:“这下如了你的意了吧,我可是听说了,那赵致是邯郸有名的美人,如今送上门来要做你的小妾。”
李左车马上愤愤道:“邯郸人都没长眼,这天下的美人加起来,也不及我家公主一根头发。”
公主听了怒气消了些,伸出春葱般的手指在李左车额头上点了两下道:“算你识相,你给我记住了,这是第一次我就饶了你,若是再让我听到有人说给你纳妾的话,我连你一起砍了。”
李左车听了苦着脸道:“我有天仙一般的公主,还纳什么妾,只是别人说不说的我如何管得了。”
公主气哼哼道:“怎么让他们闭嘴是你的事,只要让我听到了就不行。”
庞煖认识公子葱也多年了, 从未见过公子葱如此狼狈,把公子葱引入自己帐中,公子葱犹自频频回头往身后看。
庞煖道:“公子无忧,那小姑娘虽然厉害,在我面前还不敢放肆。”
赵葱方才坐下来,讨了一口酒喝下去,喘息了半晌方才定神。
庞煖问其故,赵葱说了,庞煖听完了哈哈大笑道:“想不到这个小公主居然如此厉害,此事看来不成了。”
赵葱喘息已定,接口道:“老将军,此事必得办成才行。”
“哦!何以见得?”
“我赵国危机四伏,扈辄虽是大将军,用兵之才只能算中等,若是和秦国桓齮、杨端和、王翦对阵必败;老将军年老,还能为赵国征战几年?久后我赵国的依靠必然只有武安君。如今人人皆知武安君与郭开不合,武安君在朝中若是没有助力,必然不能全心征战。如今能与郭开抗衡者,未有宗室,李左车若是娶了春平君之女,双方联姻,才可保得我赵国完全。”
庞煖虽不服老,也不得不承认赵葱所言非虚,因此点点头。又道:“只是那慕容燕如此厉害,只怕此事难行。”
赵葱转转眼珠子,心想此事只能靠这老头子,乃道:“武安君礼敬老将军,此事若是由老将军出面,那慕容燕也无可奈何。”
庞煖子孙众多,偏偏家里的后辈都是男丁,自见了慕容燕之后十分喜爱,此时听说要让自己去算计慕容燕,连连摆手。庞煖一向以大局为重,赵葱知道他必然接受自己的提议,想不到被一口回绝了,想了半晌乃道:“我听闻将军军中缺饷,将军若是玉成此事,春平君感将军之恩,必然能为将军筹措粮饷。”
此言大大打动庞煖,赵王屡屡打压春平君而不敢轻易下杀手者,皆因邯郸一半的粮食在宗室手中,赵王深恐杀了春平君会惹怒宗室,危急之时不肯出钱粮。若是春平君肯出面,不要说四万人的粮饷,便是八万人的也能凑出来。当初春平君也曾想与庞煖接纳,庞煖顾虑沙丘宫之变故事,因此拒绝。今日李左车与庞煖商议练兵之事,凸显出军中缺饷严重,若是长此以往,自己再有才能也难驱使饿兵作战。想想若是春平君看在李左车面上筹措粮饷解了自己缺粮之困,也是可以接受的。
赵葱见庞煖久久不语,心知已经打动了他,趁热打铁道:“赵葱所言,非是为了自己,一切都是为了赵国着想,还请老将军相助。”
良久庞煖道:“且容我缓图之。”
至夜庞煖招李左车入帐,公主恐庞煖帮春平君提亲,也跟了来。庞煖心中喜爱公主,当着公主面实在不好开口,只好让李左车详述步车骑协同作战之法。李左车把自己粗画的阵图详述一遍,庞煖听了连连叫好,庞煖乃是百战名将,自然知道若是按照李左车之法布阵,己方战阵几无破绽,非有五倍以上兵力不可破阵,对李左车更加高看。一老一小对着阵图详细讨论,越说越是兴奋,庞煖根据自己的经验做了一些改动,使阵法更加完善。
公主见庞煖找李左车来是说练兵之事,并不提给李左车纳妾之事,没多久就熬不住了,自己回帐休息。
庞煖见公主出了大帐,蹑手蹑脚到大帐门口向外观瞧。李左车正说的兴起,忽然见老将军做出如此贼兮兮的行动,与他须发皆白满面红光的老神仙之资落差实在太大,大是不解。
庞煖见公主果然是走远了,回到李左车身边道:“左车,且放下阵图,我与你说些正事儿。”
“老将军有何事?”
“今日赵葱前来所言之事,你作何打算?”
李左车听了心中一寒,忙忙的拔了长剑转到大帐后面,看得庞煖一愣一愣的。久之,李左车见公主没有破帐而入,方才收了长剑,伸手在胸口上从上到下摸了好几遍方才顺过气来。
李左车道:“老将军千万不要再说此言,公主说了若是在听到我纳妾之事,必然砍了我。”
庞煖怫然不悦道:“左车,你堂堂七尺五寸男儿,如此惧内,成何体统?”
李左车心中腹诽道:“你倒是不怕她,说话之前还要贼似的去看看她去得远了没有。”此言李左车自然是不敢说出口,面上不以为然之色却露了出来。
庞煖见李左车脸色,误会他并不是不愿纳妾,只是惧怕公主。拍胸脯道:“左车你若是有意,我去找你祖父做主,到时由不得慕容燕不依。”
李左车连连摆手道:“左车实不愿纳妾,老将军勿复言。”
“左车,如今你身负练兵之责,可是你也看见了, 若是军中无粮,士卒饭也吃不饱,如何练兵,日后如何打仗?你若是纳了春平君之女,春平君答应为我大军筹措粮饷,此事大大有利。”
李左车尚未答言,军帐布帘撕拉一声掉下来,慕容燕挥舞着弯刀冲进来对着庞煖就砍。原来公主离开以后总觉得今日庞煖十分奇怪,虽跟李左车讨论战阵十分投机,时不时总拿余光瞟自己,自己将要起身之时分明看到老庞煖眼中露出得意之色。公主越想越是不安,因此离开之后不久又偷偷潜回来偷听,果然听到庞煖说李左车纳了春平君之女就能得到粮饷,心中大怒,拔刀杀进来。
庞煖心中也觉得自己堂堂大将为了军饷给一个小辈纳妾有些丢人,因此早早就把帐中护卫都赶得远远的。众护卫曾跟着庞煖到武安君府上,白日里又见老将军对公主十分亲厚,谁还会来防备她,因此公主杀来连帐帘都砍了也无人发现不妥。
公主一边往前冲还一边喊:“你个老头子坏得很,枉我敬你三分,你居然敢给李左车纳妾,看我不砍死你!”李左车一看吓得亡魂皆冒,连忙拔出剑来抵住了,连声叫道:“老将军快走!”
庞煖在自己的帅帐里被公主追得四处逃窜。其实老将军武艺尚在公主之上,只是老将军一生忠直,当年为了给先武灵王说话连前程性命也不顾,今日一来自己卖了李左车换粮饷,二来又骗了公主,心中大大有愧,因此全然想不起来拔剑相向,只是一味躲闪。
庞煖终于逃出帐外,此时众护卫已经闻声赶到,见老将军从帅帐中狼狈不堪窜出来,俱都莫名其妙,就要仗剑上前,被老将军拦住。
庞煖让众护卫护着自己逃走,公主把满腔怒火都发到李左车身上,一刀紧似一刀地砍来。幸得李左车武艺比之公主要高,才能在全守势下堪堪抵住。李左车偷眼看庞煖已逃远了,丢了剑乖乖站着等公主来砍,公主杀得兴起,不想李左车把剑丢了,刀将临身之时用尽全力往旁边一引,弯刀削掉了李左车一缕头发,险些连脑袋也劈开了。
公主犹自愤恨不已,喝令李左车拾起剑来再战,李左车苦苦相求,最后公主道:“你这个骗子,你明明说谁再提此事你就把他砍了,如今却放跑了庞煖老儿。你这般欺负我,等我找妹妹来做主。”言罢不顾李左车阻拦,冲出营帐,找到马连夜回府找小姑娘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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