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这么多破规矩,那你拿着吧!”说着将猪尾巴往道童手里一塞,趁着道童慌乱之际早进去了,过了角门眼睛乱转,小园不大,往左边的门看起来荒凉,多半不是通厨房就是通厕所,往右边的乃是鹅卵石路,一路都栽有花草,他便往右边去,途中看看没人就把菜篮子扔了,走没几步又见到一个月牙门,一个婆子和一个三等丫头在那里守着,见到他就问做什么的。
林小云张嘴就能跑马车:“屏儿姐姐让我过来,给三姑娘传绾儿姑娘两句话。”
霍佳兰行三,他又能叫出屏儿的名字,婆子和丫头就没怀疑,让进去了。擦身之际丫鬟捂鼻:“怎么这么臭?”
林小云心想旧衣店放了不知几个月没洗的衣服怎么可能香呢,加快脚步就往前走,旋即又见一个月牙门,两个二等丫鬟在那里守着,旁边还有挑夫和几担绣品,门内隐隐传出声音,林小云便知地方是到了,被守门的两个丫头质问,仍然是那句说辞:“屏儿姐姐派我来的。绾儿姑娘让传个话。”
因她能过前面两个门,这两个丫鬟就更没怀疑了,只是说:“姑娘正在里头挑绣,你且进去候着,若不是急事等姑娘说完话再上前禀。”
林小云答应了,心想这大户人家果然规矩多多。
进了门,里头就是个花园了,一应名花香草也不消多说,小小的空间里更布置了通幽的曲径、叠嶂的假山,院子中间有一口井,上面铭着两个字:茶母——据说是苏东坡的手书,这口井便是传说中的“苏井”了。
这时林小云也不认得这些,只看到苏井再过去便是一个小亭,亭子里坐着一个少女,钗只一只然而质工俱上乘、衣只两色却是丝绣两绝伦,林小云便猜是那霍家千金霍佳兰,这位千金小姐身后站着一个绝色丫鬟和一个身穿绸缎的嬷嬷,更外围又侍立着五六个丫鬟和两个嬷嬷,人人直立屏息。
林小云看了心想:“这才是真正千金小姐的气派么?以前觉得绾儿姑娘是大户千金了,但她出入就一个丫鬟,果然不能比。”
却见亭子前面,两个绣娘正展开了一床绣着凤凰、仙鹤、鸳鸯、鹡鸰、黄莺五种祥鸟的被子,一个中年女子正指着被子讲解:“鸟有三百六十属,凤为之长,此示君臣之道;古人云:‘鹤鸣在阴其子和之’,此示父子之道;鸳鸯,相思之鸟也,此示夫妇之道;鹡鸰,义气之鸟,能急兄弟之难,此示兄弟之道;古诗云:莺其鸣矣求其友声,此示朋友之道——因此这领棉被,无一人物,却可名为《五伦丝被》。”
林小云便认出是她是陈伍氏,展开被子的两个绣娘有一个却是辜三妹,便知这是福瑞德,心想:“哎哟,熟人,却是巧了!她们做一领被子也有这么多讲究,呵呵,待会若轮到我们……算了,表哥多半也能说出许多道道来。”
这时陈伍氏讲完了被子,见霍氏千金颔首,暗中一喜,心想他们仕宦大家果然讲究这些,这一番押宝可就押对了——被子乃是大件,拿下了可有三分呢!打铁趁热,又让另外两个绣娘拉开一条床眉来。
陈伍氏介绍着:“这是喜色卉纹床眉,横六尺二寸、竖一尺五寸,缎面为彩绣,图案是缠枝牡丹,寓意花开富贵,姑娘且看,我庄这条床眉乃用反咬、捆插诸针法绣制而成,外围以浅色丝勾勒,内则枝蔓卷曲,牡丹花之瓣、叶由内而外,深浅有变。来!”
她说了一个来字,两个绣娘便转换角度,随着角度与光线的变动,只见那床眉竟会变色,那牡丹一会变成深色,一会变成浅色,不同的角度、不同的光线,图案与色彩竟都有不同的显现!
这一个变动,把满园的丫鬟婆子都看住了,心想这床眉针脚之细密、色泽之明亮,那也不用说了——非是如此佳品哪能进的这个门来?更难得的是竟还会变色——陈伍氏笑道:“虽然床眉挂上去了就不会这样动,但卧室里头,随着一日晨午昏的推移,光线也总会变的。而且日间的阳光、夜里的灯光,也都是不同的,甚至便是夜里,月光、烛光、灯光之下,也会不一样的效果,因此一日之中,此眉六变,一夜之中,此眉三变——因此我庄的这条床眉有个名目,叫‘九变床眉’。”
这一展示再加上她的讲解,把丫鬟们眼睛都看亮了,寻思这样的一条床眉几乎可以算得上一件宝贝了。
果然亭子里头,霍佳兰也听得微微点头,并看了她的贴身丫鬟一眼,贴身丫鬟便问:“姑娘,那这床眉就收了?”
霍佳兰目光微垂,贴身丫鬟便道:“好,这床眉收了。”
陈伍氏大喜,赶紧让绣娘将床眉叠好了呈上,那边自有一个丫鬟过来接收。
辜三妹心直口快,脱口就问:“那被子呢?”
厅里的嬷嬷和贴身丫鬟同时眉头一皱,似是嫌弃这个绣娘没礼数。
霍佳兰却是大家闺秀的气度,笑了笑说:“这领‘五伦丝被’自是极好的,不过刚刚潮康祥送来的那领‘丹蝶回纹’,更合我的心意,我已经答应收了,也就不好反口。”
以她的身份地位她明明可以不作解释,却还是和颜悦色地解释了一番,叫人如沐春风,哪怕是被拒绝了也无法对她产生恶感。
陈伍氏长叹一声,挥手让辜三妹下去,跟着开讲一个枕套。
林小云旁观者清,心想:“霍千金说是这么说,但只怕只是客气,应该是潮康祥那领被子比福瑞德的更好。”跟着又想:“刚才那领‘五伦丝被’无论针工还是立意都是超一流的了,这都被人比下去了,潮康祥那领难道是神仙做的不成?嗯,不对,‘五伦丝被’再好也比不上姑姑绣的那领‘天作之合’,潮康祥那领若有‘天作之合’一半的好,吊打‘五伦丝被’就不成问题。”
这次广潮斗绣第二关,哪怕是一条床眉、一个枕套,也都是倾注了各大名庄不知多少心血在里头。
辜三妹闷闷不乐退到一边。忽然有人扯了扯她,她转头一看,见是个陌生女子,身上又有些臭,赶紧抽回袖子。却听那人低声叫:“三妹,是我。”听声音有点熟,定眼细看,差点叫出声来:“云……”
“嘘!”
两人赶紧压低声音,辜三妹便问他怎么弄成这样?
林小云也来不及,只问今天是怎么回事。
原来那日望海楼上,霍家的贴身丫鬟代自家小姐传话,定下了题目、时间与方向,各庄领了题目后分头准备,今日一早前来,按照霍家千金的要求,只是定了是今天上午,并未规定是什么时辰,因此凰浦也不算迟到,只是他们千算万算没算到有门口堵人这一招。
先来的那些庄子在外头都会听那道童讲说一遍现场规矩,倒也没什么特别的,就三条:一,霍家千金会挨个接见各庄,大伙儿在外排队候着;二,今天收婚房内绣品,明天收其余绣品,后天收嫁衣;三,午时过后姑娘要去祈福,因此每日午时截止,第二天宣布结果。
这些现场规矩也都中规中矩,但几个庄子眼看凰浦路远后至,竟然暗中联手使那下作手段。
听辜三妹讲完这些,林小云更是恨得牙痒痒,这时陈伍氏已经介绍完福瑞德所献绣品,连同那领床眉,霍家共收了三件小绣——大绣小绣不以绣品的大小区分,而是按照重要性来评定,比如床眉虽也不小,却就远不如被子重要了。
福瑞德告退之际,林叔夜赶紧让她出去时将此间情报递给林叔夜,这时有人前禀:“绾姑娘好像派了人来传话。”
霍佳兰问:“人在何处?”
林小云笑嘻嘻跳了出来:“我在这里。”
霍佳兰就皱了眉头,霍韬是议礼大臣出身,家中府中最重规矩,哪会容得这样一个飞扬跳脱的下人?
她的贴身丫鬟便说:“你是什么人?怎么没见过你?”
林小云嘻嘻笑道:“我不是你们霍家的。”
众人大惊。
林小云忙说:“别怕,我也不是坏人,我是凰浦的人,霍姑娘你好,我好容易混进来是要禀报一声,有人在巷子外头用下作手段,把我们凰浦的人堵住了不让进来,我们是逼得没办法,所以才乔装打扮混进来的。”
贴身丫鬟和奶娘嬷嬷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凰浦……”霍佳兰口中以别人听不清的音量念叨了下这两个字,随即对贴身丫鬟说:“把园子清一清,我受不得闲杂人等吵闹,得歇一歇,让后面的绣庄等一会再进来。”
丫鬟们马上就领会了,奶娘嬷嬷便领着丫鬟婆子将林小云轰出去,林小云虽有一身的力气却不敢用强,只是叫道:“我不是闲杂人等,我不是闲杂人等!”却还是一路被轰出侧门,门外的人听说他是凰浦的,又一路把他挤着他往后,最后更是被几个壮妇抓手抓脚扔飞出去。
林叔夜等从辜三妹处听说了里头的情形,本来想着,没想到却见到林小云几乎是被人给扔了出来。林叔夜黎嫂赶紧接住,福瑞德对凰浦抱怀善意,纷纷上前问讯,林小云气得大叫:“不是好人!那个霍家三姑娘不是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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