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点一点过去,陆淮安推去一切政务,在外阁守着楚河不敢离去。为了不让自己冲动进去,他提了笔一笔一划地写着“楚河”两个字。
直到夜幕再次降临,外阁的纸张散落满地,里阁有了声响。陆淮安才顿了笔,整颗心揪了起来,慌乱地理了理衣裳后走了进去。
床上的人裹着锦被隔着纱帐茫然地看着他,墨发披散在大红色的锦被上,苍白如纸的脸色和身后喜庆的装束形成强烈的对比。陆淮安抑制住自己想要上前抱住那娇小人儿的冲动,转身装作无事般点亮里阁的蜡烛。
烛光亮起,床的那边传来颤抖的声音:“陆……陆淮安?”点蜡烛的手一顿,陆淮安重重地吸了口气,用最轻最轻的语气缓缓说道:“不是呢。”
他今夜换了月白色的衫子,卸下了周身平常周身的戾气,一举一动都柔柔的,生怕碰碎了那现在不堪一击的人儿。
他撩起纱帐,接受着楚河用恐惧的眼神,楚河动了动嘴唇,在烛光的半掩映下嗫嚅道:“你……你是谁?”
陆淮安展开那把鎏金扇子,嘴角上扬至美好的弧度,摇曳的烛光透过扇骨窸窣洒在秀色的纱帐上,与月影清辉交错出百花摇曳一般的情境。如初见时,这把扇子自娇艳柔嫩一如少女的女子手中展开,婉约多情,旖旎婉转。
“我叫楚淮,初次相见,请多指教。”
有凉风吹进殿中,吹起外阁那些散落的纸张,那些苍劲有力的字体恍惚间被月光浸染,发出一种近乎于光的颜色。一张一张,一字一字,皆是他的楚河。
过后几日,即使陆淮安小心翼翼地不再碰她,告诉身边的人是楚淮。楚河也经常会再次做梦,将她认做梦中的陆淮安,然后恐惧自残。她是多么骄傲的一个人,是要爱到深处,才可以宁愿自残也不愿伤害对方。
她清醒时常会问陆淮安:“阿南在哪?我想见他,他怎么还不来接我,阿南呢?你是不是把他藏起来了?是不是……”
他当然知道阿南是谁,他害怕失去她,所以不允许任何人来探望楚河,包括沈子枫和宁纤映。
对不起,楚河。
对不起……对不起……容我再自私一次……
大楚与南疆的政务从此全由陆淮安一人挑起,其余时间便都陪伴在楚河身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重复着介绍自己。
最后的最后,百里和胭脂离开大楚时留下了信件。那封信陆淮安只看了一眼,便焚于烛下,翌日,便有了因左相大人私自动用国库将于流放的旨意。
沈子枫在沈府接到这份旨意时,什么也没有说,也没有做,甚至默认了那些说他贪污的蹩脚证据。只是默不作声地收拾了行囊,请求陆淮安别将宁纤映发配到苦寒之地。
陆淮安在他走之前来见过他一面,两人什么谁也不率先开口。最后还是沈子枫叹了口气无奈地说:“好好待她。”陆淮安没有回答,看着他从自己身旁擦肩而过才闷声道:“往后不必再回来了。”沈子枫呼吸一滞,随意又笑了开来。
“好。”
据说,沈子枫走的那日在城门外站了许久许久,直到夕阳将他的身影拉长,他才上了马,绝尘而去。有人说左相大人是不舍功名利禄,久久不愿离去,也有人说左相大人舍不得离开国土,离开左相夫人。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想见他的阿北一面。
最后,哪还有什么传奇呢?
只不过是宁纤映舍了左相夫人的位置,削发为尼,遁入空门,整日念佛诵经。将沈子枫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刻在了她床头上,每日醒来都会一字一句看一遍。尽管每一字都会在她心中刻上狠很的一刀,但即使是那样,她也觉得忏悔得不够。
“我原本以为我会用余生来还我亏欠你的情意,可是现在,你的情意没有还的这个必要了,我所能替楚河给你的就只有整个沈府了。”
此后天高海阔,各自安好。
百里呢,也回了南疆成了新一任的君主。
胭脂?胭脂便守着临江不再踏入尘世。
时间终究还是在楚河心中留下了痕迹,她不再整夜整夜地的被梦魇缠身,也不再整日念叨着阿南。
她开始渐渐接受这个叫楚淮的男子,接受他是她相公的事实。她甚至将这个温柔的男子默认成了阿南,即使他长着一张陆淮安的脸,即使她还是会害怕。
窗外渐渐明朗起来,天亮了。
陆淮安下意识搂紧了怀中的人,她笑得恬静,也不再像以前那般蹙眉抿嘴。感受到怀中人的动作,陆淮安又是再次整个人紧张了起来,即使他知道只不过是重复以往的景象。
“楚……淮?”她睁开了眼,娇嫩声音,柔怯语调,仿佛小小少女,纯洁无瑕。陆淮安欣喜地低头对上那双琥珀色的眼眸,虽然那眼底还是有挥之不去的恐惧,但是他已经知足,她终于能够记住他了。
“嗯,是的,你的夫君楚淮。”他埋在少女的墨发间贴着她耳边柔声说着,即便他已经有了银丝,但怀中的女子依旧被他护着,纤弱如新植弱柳。
“楚河的……夫君?”
“嗯,楚河的夫君,楚淮。”
彼时春光正好,桃杏正盛,纷纷扬扬中,朝朝暮暮中,当是两个人的缠绵情意。
而剩下的每个人也都在属于自己的地方,各自安好。他们在陆淮安与楚河的这场大婚时碰了面,又悄悄隐去。
宁巧跟着江逐浪隐退江湖,知秋思随着楚行健纵享年华,胭脂与百里荒烬肩上担的是江山之重。宁纤映守着自己的那份亏欠,沈子枫却是守着那份难言的爱意。
迢迢江湖远,剩下的,便是有缘再见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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