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又密又急砸得人睁不开眼。
破庙之外仍是狂风呼啸,隐有血腥之气飘来。
进庙避雨时,鲁熊将护送的货物都用油布盖住,再用绳子绑好。可此时那些箱子早已暴露在雨水下,露出里面垒得整整齐齐的布匹。
就着隐隐的天光,只见地上到处都是死尸,或断了腿或没有头,死状各异凄惨可怖。
姜稚心头一梗,差点吐出来。
好在王土等人只是劫财,亦或是认定了鲁熊等人没有反抗的可能。十几匹马不曾动过,还好好地用缰绳拴在树旁。
破庙之内喊杀声渐小,姜稚将春桃与沈姨娘推进马车,回身之际被春桃扯住袖子。
她满脸恐惧,眼泪糊了一脸哀求着说道:“姑娘,你与奴婢将衣裳换了,奴婢去引开他们,你趁机快逃!”
说的话,竟和上一世逃跑被陆喻州带人围堵时一模一样。
姜稚心神恍惚片刻,不知为何心头忽百感交集,悲痛莫名。
只觉天大地大,人再如何挣扎都摆脱不了既定的命运。
一股强烈的不甘烧红了姜稚的眼睛。
她捧着春桃的脸,用袖子擦干她脸上的水渍,咬着牙笑:“那畜生眼睛毒得狠,怎能瞒得过他。别怕,还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真到了那一步我也不会扔下你不管。”
春桃呜咽一声,不再多说什么。
沈姨娘也神色惶然,紧紧贴着车壁。姜稚目光看过去时,飞快地垂下头。
大概是觉得,这次是真要被她的任性害死了。
姜稚嘴唇动了两下,终究无言。
扯着缰绳狠狠一鞭子甩了下去,马儿纵声长鸣,抖着鬃毛上的雨水,撒开蹄子朝林子外跑去
车轮在泥泞的道路上飞速滚动,溅起一片片水花。
刚冲出林子,一阵纷乱的马蹄声便从身后传了过来。
而且听着,像是离马车越来越近。
天光大亮,雨势将歇。
马儿拖着马车在崎岖的道路上跌跌撞撞,在轮子再一次撞到石头上,整个车厢都跟着狠狠一歪的时候,沈姨娘再也受不住心里的恐惧和折磨惨声尖叫起来。
坐在车外的姜稚还以为沈姨娘受了伤,一边扯着缰绳一边回头去看。却不想刚掀开帘子,沈姨娘已经挣脱了春桃的手冲了出来。
她咬牙切齿,面目狰狞。眼中溢满痛苦和悔意。
姜稚刚唤了一声姨娘,话音未落,一个耳光已经劈头盖脸的落在了她的脸上。
“我真是后悔!当初怎么没听李嬷嬷的话直接溺死你!”
沈姨娘的声音发了狠。
姜稚被打的头一偏,险些跟着马车的颠簸跌下马。病了这般久的人,也不知哪来的力气,连她的嘴角都打破了。
冷风呼啸,吹麻了半张脸倒也没觉得多疼。就是心里像破了个窟窿,往里面灌着风。
春桃见姜稚挨了打,赶紧去扯沈姨娘,却被狠狠甩开手去。顿时又急又气,高声唤了句:“姨娘!”又揪着帘子泪如雨下:“你干什么啊!”
“她今日要害死你,你还护着她!”沈姨娘喘了口气,惨笑出声:“生产之时,你就害得我差点难产而死!侥幸活下来也留下一身病痛。所有人都说你克我,李嬷嬷更是直言让我将你溺死。可我不信,还是倾尽心血将你拉扯长大。”
“可如今,你就是这般回报我的?”
跑了许久,马儿隐现疲态渐渐慢了下来。姜稚仍死死扯着缰绳,白嫩的掌心早已被磨的鲜血淋漓。
沈姨娘半边身子伸出车外,衣袖翻飞,长发乱舞遮住她脸上的表情。
“幼年之时,为了填饱肚子我与野狗抢食,给别人磕头。进了花楼,为了学好一支舞,彻夜不眠,两只脚险些跳烂。你总觉得你父亲对我不好,却不知在姜府十几年是我过得最为轻松的日子。”
“不必担心随时落在身上的鞭子,不必担心吃了上顿没下顿。更不用害怕睡到半夜会被人随时闯进房里。”
“我这样的身份,能进姜府本就是侥幸,受王氏磋磨,被你父亲冷遇本就是应得的。可你,现在把所有的一切都毁了。”
姜稚的睫毛狠狠抖了一下。
一截枯枝探出来拦路,被她持着马鞭用力的抽了过去。
木屑在风中四散开来,吹了沈姨娘一头一脸。
这让她不得不闭上嘴。
身后的马蹄声渐渐逼近,甚至能听到王土身上的配刀摩擦到马鞍的声音。
脚下泥泞的山路越来越开阔,就在姜稚以为快要下山的时候,却陡然出现了两条路。
拖着马车跑了大半个时辰,马儿已经有了力竭之像,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
春桃泣不成声,沈姨娘全身忍不住的发抖。她面色灰白的整了整散乱的发髻,胡规矩矩的坐在马车里,准备赴死。
姜稚的目光在她脸上停了片刻,突然笑了一声。
分明眼角微弯,但眼里没有半分温度,如余烬冷寂。
“是我错了,姨娘。”
沈姨娘愕然的看向她,姜稚扯了缰绳,马蹄扬起停了一瞬。
就在这吐息之间,她伸出手将春桃与沈姨娘推了下去。
周遭是一人高的野草,沈姨娘与春桃打了几个滚。
还没等爬起来,姜稚已经两鞭子抽在了马的身上。
刚停稳的马车再次飞快的跑了起来,她脊背挺的笔直。身上穿着的裙子在风中飞扬,就像一只蹁跹的蝴蝶马上就要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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