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尽欢魂不守舍地坐在前往姜府的马车中,仍然有些神思无主。
到了姜家的后院,被姜琦一路引着去到了姜琢的院子。
有姜琦引路,她自然畅通无阻地进去了。
徐尽欢走到房门外,木门半掩着。
她伸出手,不知在想些什么,忽然又没了动静。
她愣愣地站着,顿了好一会儿,才将手抵到冷冰冰的门上,轻轻地推开了。
一股浓郁厚重的药味儿迎面而来,这味道苦得人几乎想要干呕,不知道姜琢每日泡在这样的味道里,他有多难受。
徐尽欢脚步很轻,只发出了很细微的声音。
她绕过绘着山水画的屏风,看到了床上躺着的人。
徐尽欢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她像是被钉子定在了原地,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拔起自己的脚,朝他的床边走去。
病床上的人正睡着。
她红着眼眶,站在他的床前,眼泪无声地从眼眶中涌出来,啪嗒啪嗒直往下掉。
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人,如今竟孱弱至此,瘦得形销骨立。
他虚弱地躺在病床上,面色如纸,眼窝深陷,原本健壮的身躯此刻仿佛只剩下一副骨架。
徐尽欢的心像是被数万只蚂蚁啃食,痛得她呼吸都有些困难。
一滴泪水砸在了姜琢青筋凸起的手背上,发出“啪嗒——”一声,然后被撞击得四分五裂。
姜琢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的嘴唇苍白得几乎没有一丝血色,整个人看上去无比憔悴,头发也失去了光泽,整个人仿佛都蒙上了一层灰色。
然而,即便如此,当姜琢看到徐尽欢时,他苍白的脸上仍然出现了暌违已久的笑容。
他的语气却一如既往的温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又透露出一种小心翼翼,仿佛是怕惊跑了什么似的。
他仿佛呢喃,仿佛慨叹:“桃桃,你终于又出现在我的梦境里了。”
徐尽欢没说话,只是红着眼睛一直看着他。
“这个梦境,好真实。”姜琢看着徐尽欢的模样,轻轻地说。
仿佛是怕打碎这个美妙的梦境,他的声音放得很轻。因此,也显得格外沙哑,有一种很明显的因为久病而导致的有气无力。
“我们六年没见了,你怎么一眼就认出我了?”徐尽欢忍着泪水问他。
姜琢笑而不语。
好一会儿,
他才缓缓说:“可能是因为,桃桃一直都这么漂亮吧。”
“就和我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他的声音低哑,尾音几乎是气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像他不断流逝、缥缈不安的生命一样。
徐尽欢看见姜琢的这幅样子,脑海中不断闪过他从前的模样,他从前与她相处的那些点点滴滴。
她不漂亮。
他记忆中的她,一点儿都不漂亮。
十二岁的徐尽欢是最丑的徐尽欢,从北疆回来,只有一身粗狂和土气,笨拙地学着京师里那些贵女们梳妆打扮,却总是弄巧成拙,反倒成为大家的笑话。
现在会有很多人夸十九岁的徐尽欢漂亮。
但是——
这世上,只有姜琢会夸十二岁的徐尽欢漂亮。
听到他的话,徐尽欢泪水瞬间决堤。
她再也忍不住。
她扑上前,抓住了他骨瘦如柴的手,像枯枝一样的手。
少女泪水涟涟,像断了线的珠子。
徐尽欢在不知不觉间,早已经哭成了泪人。
她摇着头,口齿不清地说:“这不是梦,这不是梦……”
姜琢察觉到真实的触感,瞳孔一震。
他原本看起来没什么精神的眼睛,都睁大了一些。
“你是真的……”姜琢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平日里的梦都是各种光怪陆离的噩梦,连做梦梦到她都是一种奢求。如今,朝思暮想、期盼已久的人,竟然真的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姜琢的眼眶也红了。
他真的太久太久没见过她了。
如果不是他这具不争气的身体,以及他背负着的绝望的未来,他真的很想,很想跟她说一句——
他好想她。
***
徐尽欢伏在姜琢的床边,泣不成声。
姜琢伸出另一只没有被她抓住的手,轻轻地安抚她,“桃桃,别哭……”
他伸手想要去替她擦眼泪,但是以他如今的身体,这么简单的一个动作做起来也十分吃力。
“别为我难过,我辜负了你,不值得。”
姜琢的话说得断断续续,但是徐尽欢能听明白他的意思。
她说不出话来,只是一个劲地摇头。
他为什么总是对他自己这么残忍,但是对别人那么宽容呢?她真的很不喜欢他这一点,他为什么不能自私一点,放纵一点?
哪怕只是一点点,他们当年也许就不会是她赌气不告而别,远走江州,六年不踏足京城也不再见他的结局。
一开始,她的确是气他的。
气他既然不喜欢她,又为什么对她那么好,给她一种错觉,让她生了奢望。
可是后来,她听说他病了,病得出不了门。
她又忍不住关心起他来。
她还是忍不住派人打探他的消息,可是他闭门不出,她能打听到的,关于他近况的消息很少。
再后来,当初的爱恨愤怒都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归于平谈,她就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在她与他决裂,离开京师后,不到半年,他就病倒了。
这么严重的病,是不是都是提前有预兆的?
那他是不是在她走之前,在她向他吐露心意之前,就知道了他的身体状况。
所以,他或许是因为他的病,才拒绝了她。
以徐尽欢对姜琢的了解,以他的性格,这样的选择完全有可能。
可惜,往事已矣。
他都病成这幅样子了,而她也已经嫁人,再去纠结他当初到底为何拒绝她,到底有没有真的喜欢过她,早已经没有意义了。
良久,
徐尽欢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哭声也渐渐平复下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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