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刺眼
楚灵楞了一下，话语声轻若叹息，过了半晌又或者只是一霎，“是。”他听到自己唇间溢出这一个字。
柳娘不再言语，楚灵能看到她摸着黑，不太熟练的从梳妆台的深处摸索着，最后是自己手里多了一个铜色的钥匙。
“它是你的了。”柳娘没再坐下，推门离开了，漆黑的夜里又留下他一个人。
再回神时，他已经从汀兰轩的后门出来了，立足之地是那条小巷，除了多了一些因为没人踏足而堆积出来的纯白的雪，这里和母亲死的的那夜没有任何不同，和她抱自己，或者说自己单方面抱住她的时候没有任何不同。“是你吗？”
那天她的第一句话便是这三个字，言犹在耳。
为什么她这样笃定呢？大概只是自己除了偶然得知她的名字单字一“隐”之外什么都不知道，她该是早就猜出自己是谁了吧。
但那三个字就像在混沌之中炸开的流星，所以他向上天借了一点勇气，伸手拉住了她的。
他记得那晚的所有瞬间，她有一刻带着顾虑，松开了自己的手腕。
但后来她还是轻叹一口气握住自己的手，另一只揽住肩。
泪水是忍不住的。
耳边是走过的无数人群，不知什么在驱使自己沿着被冰封的天河一路走。
他只知道自己难以融进这一片喧嚣和热闹之中，从来都是。-
林怀笙被宋隐若即若离地拉着袖口，但他心中清晰的知道，宋隐这样做只是因为更省时罢了。
没过多久她松开了他的袖子，这地方人逐渐少了许多，或许一开始又是怕自己跟丢。
有点无奈，不过随她去好了。
“我们走个近路。”
宋隐虽然话是这么说，可是并没有给他回话的时间，他只瞥到她回头的一瞬脸上未泯的笑意。
不知宋隐为何选狗来养呢，毕竟以她所住的康定坊来看，宋府还不需要一条狗来看家，养一只猫好像是更好的选择。
宋隐七拐八拐地在巷子里走，林怀笙在她身后匆匆的跟着，询问到了唇边，到底是没找到机会问出口。平常见她一向懒洋洋的，想不到在这事情上这么急切。
末了出了巷子，两个人才站定，他匆匆看了一眼，才惊觉：“这是四泰坊？”
“没错，你说的那家书摊就是在个坊里吧？”宋隐回身，两手叉了腰笑着，“叫息墨书阁。”
“是这里。不过这条路我也没有走过。”林怀笙还四下看着周边。
“是孙伯善带我来过的。”宋隐继续朝林怀笙并不熟悉的地方走。
林怀笙迈步匆匆跟上去，思考了一会才想出好像文渊阁有个教算经的夫子姓孙，看上去很年轻。
眼神又停留在前面的小姑娘身上，她的外裘随着小跑一抖一抖地扬起来，仿佛身上正拢着没有干涸的灯火和月光。她总是有轻松和任何人交游的能力。
最初的最初，林怀笙在自家府中的书房，见到她扶住即将摔倒的那个与自己同为候选伴读的人的时候，只是觉得这人心地不错，但也仅此而已。
因为明明那时装作没看到，让那个人跌在地上出丑，自己就可以少一个竞争的人，毕竟那日来了那么多人，而伴读只要一个。
如今看来她是坦然，何况以她所知所学，根本用不上那些见不得人的伎俩。
“你为什么想要养狗？”没过多久，也不知道和多少人擦肩而过，宋隐终于带着他停到了灯火阑珊处，那里正有一个阿婆，面前的篮子里有几只狗。
“因为狗大多比较听话，我比较喜欢听话的。”宋隐看着别处作出思考的模样，“不过我也没认真想过。”她说完就跑到那个小摊前，林怀笙立在原地看着她，敏锐的捕捉到“听话”那个字眼，却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内容。
宋隐弯下腰，两手扶在自己的膝上，视线和那个阿婆齐平，“阿婆，这小狗要多少钱？”
她说是选小狗，但还看着那个阿婆，笑得亲切近人，是从来没对着他表现过的那种模样。
他走过去，看到竹编的篮子里有三只小狗瑟缩在一起，下面铺着看上去很柔软的毯子，干净而舒适。
然后他听到宋隐含笑的话语：“阿婆，前几天来看还是五只呢，看来有两个找到主人了？”
那阿婆好似被她的笑脸感染了，也露出慈祥的笑，但还是不太愿意说话的样子，只是点了点头。
大概是来看的人太多，有没有人会买下来，所以消磨掉一点热情吧。宋隐面上灿然未减，这才低下头去端详那几只小动物。
林怀笙站在一边看着，篮中的幼犬有三只睁开眼睛，迷茫的到处乱咬着，看上去很活泼。但只有角落的那只，既不和别的蜷缩在一起一同取暖，也不发出任何声响。
他看到的时候，显然宋隐也瞧见了，面上已经没有了笑。
她决定的很快，抱起角落的那一只，从厚重冬衣口袋里拿出四十文钱，递到那个阿婆手里，后者才讲了一句：“姑娘，喂些羊奶，冬日里好活。”
宋隐高兴地应一声，一只手抱着那只幼犬，“我们回去吧？”
别人逛上元节买胭脂簪钗字画，她买了只狗回去，还付了远超的价格，林怀笙不禁轻笑，今夜那些不知明的情绪一并在寒风里释然。这的确是她的风格。
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了上京街，少年少女并排走着，女孩子的目光流连在怀里的小东西上，那少年就低头看着她。
在繁华灯火，人声萧萧中。
她与那晚不同，不是单调的灰白裙子。
楚灵有些空洞的视线中蓦地出现了这样一幅画面。
那人是她。
越过人山人海，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身影，曾无数次在无数地方想到的身影。
他忽然觉得有些刺眼，墨黑而无底的眸子有些干涩，眨了眨，却惹的眼尾跟着泛起了红。
按自己的计划来看，远离她才是最好的选择吧。
楚灵握在手里的那方绣了“隐”字的手帕，忽然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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