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雪灾(1 / 1)

请长缨 煎鱼一条 1225 字 1个月前

第一百零八章 雪灾

建庆十九年十二月,兖州、焕州北,连日大雪。

建庆二十年正月,晋州、兖州、焕州北,上京京畿大雪,苦寒,民多冻馁,路多流民。

建庆二十年二月,北方四州大雪不止,路多僵尸,贫弱之民冻死者甚众,帝遣京官至。

建庆二十年三月,雨雪至春不止,平地八尺有余。城中食物倍贵平时,穷民无所得食,冻饿死者枕藉。

四月既望。

街上早就没有什么人,酒旗上的雪花粒子还没有落稳就被吹下来,像在四周洋洋洒洒的又下了一场雪似的,往日嘈杂的街上铺面也落满了化不掉的冰碴,酒最下层已经积攒出透明而厚重的一层,偶尔有几个行人,手里提着包裹,露出的那截手背冻得红肿胀大,身上裹着厚重陈旧的衣裳,细细看去颜色被洇得比原本布料的颜色深了许多,显然是还有没来得及烘干净的冰水,就不得不又出了趟门。

一个清瘦的男子只身立于漫天大雪之中,发顶与衣裳已经布满洁白,远远望去不知是这漫天的鹅毛大雪所染,还是已然鬓发斑斑,眼神不知看向了何处。

“李大人,这…这万万不可啊”,一个略有些发福的男人举着伞,颤颤巍巍地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还未走近,就先支起了另一把伞,骤然风起,刺骨寒风吹过两人遍身,发丝飞起,在漫天雪花中已经看不清晰。大风直直刺向那人面颊,手中的伞不再听话,跟着那大风飞走了,刮到街对面房子的瓦上,伞骨与伞面血肉分离,显得那人有些狼狈。这风惹得他花了眼睛,迷蒙中看到那位李大人转过身来,带着一脸的肃容。

“陈吉,你为何找到此处?”

陈吉,便是那位兖州长史,几个月前拼了老命寄了无数封信,终是有一封到了那皇帝手中,从兖州到上京的千里路,不知冻死了多少匹好马。

陈吉不回答他,一拍大腿,可那声音却被四下北风碰撞砖瓦的呼啸声吞得干干净净,他短粗的眉毛紧紧皱着,“李大人,你这站在这里也不是那回事儿啊,这要是冻坏了,咱们兖州的百姓可要如何是好。”

李翊安缓缓叹了口气,白雾在风雪里转瞬即逝。

“回去吧。”

最初,在建庆十九年时年末的时候,没有人相信这会是一场雪灾。兖州的那位老刺史就是死在建庆十九年的年末,终年七十岁,已是“从心所欲”的年纪,算是寿终正寝,算到建庆皇帝这代,他算是历经三朝的老臣,终生兢兢业业,将兖州这荒茫的北地治理得富庶起来。

他死在案几前,据说被发现时还在处理兖州的水利提案。

哪怕是善终,当时的百姓还因为这位老刺史没能熬过冬日而扼腕叹息,却不曾想天降大灾,一时让人又说不清他的死是不是坏事了。

莫说城中的老人,就连正值青壮之年的男女都冻死不少。

还没等陈吉从长史升到刺史,便发生了这样的灾祸。

陈吉尚且走在这位堂堂京官身后,一时说不清心中是何滋味。原本自己就要升官,突然来了个上京的官横插一脚,听说从前还是兵部尚书。但这灾要是治不好,指不定就要掉脑袋了,这人来当刺史,反而也算是挡在自己前头,首当其冲了。

可是这兵部尚书和赈雪灾,这是怎么都联系不到一块儿啊。他本来被风刮得半垂了头,想到这里抬头眯着眼看一眼前面的男子,此时此刻这身影与他来兖州的这两个月余事必躬亲的身影重合,反而让自己为自己不齿。

莫非是朝中无人可用,皇帝老头要弃掉这兖州?

这想法一冒头陈吉就倒抽了含着雪粒的凉气,引得自己呛咳了两声,他慌忙喘匀了气,伸手拍了自己的脸一下,却没想到失了力道,拍出啪一声响,哪怕有风声掩盖,也显得有些刺耳。

陈吉不抬头,半抬了眼皮带着点心虚瞧前面的人,却见李翊安依旧在风雪里快步走着,不知道在想什么事,根本没有留意身后这半点动静。

也是,雪一日不停,这心头的愁云也会一日不散,哪里还有精力管别的事。唉,他简直要天天叹气为生,好得兖州的百姓自己也作为长史守了近十年,怎么能因为升官就…...

这样想着,他忍不住真的叹了口气,眼皮耷拉着,总之睫毛上沾满了雪粒,看什么都是个朦胧的鬼影似的,也没有睁开眼的必要了。

“陈长史,州衙到了。”

陈吉忽然觉得肩上一沉,原来是前头的李翊安不知道什么时候回过神按住自己,要是没这一下,恐怕他的脑袋就要撞到门上了。

他勉强挤出个不知道意为感激还是不好意思的笑,对面人却早就推门走进去。

柴火紧缺,哪怕是州衙也不能日日烧炭,为数不多的那些都留到夜里烧,主要是怕人睡着睡着就冻死了。

这样的例子从二月来就不计其数,兖州的大多老人和幼童都是因为这个原因死的。李翊安一进门就直奔书案去,这时候外来的柴薪还没来得及运进来,连屏风都拆了个稀碎,被拿去当柴火烧了,诺大的州衙里除了拆不掉的房梁书架这些,还留了几张办公用的书案,其他能想到的木头,都没有“幸免于难”。

陈吉一开始还心疼自己的楠木摆架,被李翊安淡淡一瞥,抛出一句:“是活命重要还是你这破烂木头重要”,就给噎得死死的。

“陈吉,诏谴官分行兖州城,视孤穷老病者,人赐五十钱,”李翊安顿了顿,陈吉刚想出声,又见他闭了闭眼睛,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似的:“慢着,人赐白钱,小儿五十,令县丞佐之,赈以糜粥。上户酌情减少,下户增。”

他边说边在宣纸上写,一手行书行云流水,但现在显然不是欣赏书法的时候。笔尖和宣纸摩擦出簌簌的声响,语闭笔停,他将那张纸折了几下收入怀里,随后说:“我与你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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