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快坐。”
叶寒声叼着个包子,把笼屉往桑桐那儿推了推,“这家小笼包不错,皮薄馅大,蓬松软嫩,你肯定喜欢。”
桑桐笑着落座,拿起筷子。
旁边又推过来一个蘸碟,红油辣椒裹着醋汁,正是她喜欢的口味,桑桐顺着那修长的手指望去,楼珩面色如常,眸光浅淡,正用汤匙搅和着碗里的米粥,没有看她。
仿佛只是顺手而为。
“多谢。”
桑桐坦然受了他的好意,全然没察觉其他几人鬼鬼祟祟的互相使眼色。
叶寒声挑眉:“看吧,我就说这是给姑娘准备的,都督明明不吃酸。”
“瞎子也看得出来,轮得到你在这儿耍聪明。”
越青崖瞪他一眼,用筷子碰了碰碗沿,无声道:“赶紧吃。”
“吃吃吃,吃死你算了。”
叶寒声咬牙,眼刀子乱飞,冯禹夹在他们中间,左右不安,端着碗往后仰了仰,把位置让给他们较量。
桑桐余光瞥见几人的动作,奇怪问:“你们在干嘛?吃完了?”
“没。”
叶寒声顿时敛容正色,一本正经的开始吃饭,楼珩状似不经意的朝他这边扫了眼,后者脊背一紧,忙露出个谄媚的笑。
楼珩无奈摇头。
几人吃着东西,越青崖估摸着差不多了,开口道:“都督,待会姑娘要去府衙画骨,我们几个帮不上忙,不如去城里转转,留些记号,万一离溟和离罡回城,也好汇合。”
“好。”
楼珩补充一句,“顺道去四海盟说一声,近几日府衙事忙,暂时不过去,让他们安心。”
“再派人去月满楼一趟。”
此话出,不止叶寒声几人,桑桐也罢了筷,疑惑的看他,楼珩面不改色的道:“知会他们东家,就说我有桩生意要与他谈,邀他一聚,时间地点他来定。”
“若他不应呢?”
越青崖问。
楼珩肯定道:“他会答应。”
越青崖没有怀疑,点头应是,叶寒声看向蛮奴道:“阿蛮,你反正也无事,不如来帮我们。”
蛮奴下意识看向桑桐,见她不反对,瓮声‘嗯’了句。
用过饭,众人分头行事。
桑桐和楼珩去了府衙,长史一早就派人在衙外等着,一看到他们便殷勤上前牵过马缰,着同伴引着他们去了后衙。
到了目的地,绿云站在那儿等着。
其他姑娘不想和官府沾上关系,一回城就被安排到了其他地方,只等着分发抚恤银两,送她们回家。
“这要花很多时间,你确定要在这儿等?”
桑桐对绿云问道。
绿云攥着双手,似是忐忑,“奴婢在这儿,会打扰到姑娘吗?”
“那倒不会。”
“那我就呆在这儿吧。”
绿云小声的征求她的意见,“要紧的事情做不了,替姑娘端茶倒水,捏肩解乏还是能行的。”
“我……就想找点事情做。”
一个人呆在衙门里,看着这座冰冷威严的建筑,她心里始终没有着落,寂寥又空虚,她想和姐妹们呆在一起,起码能找到些底气。
“那你就留下吧。”
桑桐命衙役去准备纸笔和其他所需要用到的东西,不经意看到站在一旁的楼珩和长史几人,“你们……”
“我们要去做旁的事。”
楼珩径直说道,“朱家那边不能耽搁……”
“好。”
两相分开,长史和楼珩快步离去,带走了四周的衙役和官兵,只留下几个跑腿的供桑桐驱使。
绿云紧绷的身子微微放松些许。
和桑桐一道把每个敛尸袋里的颅骨取了出来,记好姓名和编码,分位放置。
这处屋子是临时腾出来的,除了一方长桌之外空无一物。
衙役很快将画架,凳子,笔墨纸砚等物端来。
“这儿暂时用不到你们,诸位去歇着吧。”
桑桐发了话,衙役们恭敬退了出去,更是只剩下她们两人,绿云侧首看着桑桐,她站在长桌前,青丝低挽,薄寒的日光从大开的窗户爬进来,罩在她纤细单薄的身上。
竹青的凉与和暖的光交织。
明明两相不让,在她身上却达成了一种莫名的和谐,绿云从没见过这样的女子,既行止随意,淡云流水般温和,又暗藏锋芒,比寒刀剑影更凌厉。
“怎么了?”
桑桐刚写完娄苓两个字,将名牌放在尸袋旁,便察觉一道视线紧紧的黏在她身上,不由诧异望去。
绿云收回视线,略有些不好意思:“没,我就是在想,像姑娘这样的人,为什么肯委身做这些……”
死人向来为人所忌讳。
官府的人起尸之后,责任在身虽没说什么,但他们眼中的嫌恶却不加掩饰,更有些人还没走远,便同旁边的人抱怨说“ 真不知道提着些死人骨头回来做什么,也不嫌晦气!”
其实连她这个活人在他们眼中也是晦气的。
她不止一次听到外面巡逻的人议论,“好端端翻出一场惊天大案,刑房的案子都办不完,没事找事就罢了,还非要刨根究底,你说他们图啥?”
“图权图利图名呗,好处咱们是半点捞不到,脏活累活全得我们干,这天生的劳苦命呦。”
“良家子又怎么样,被人当做娼妓玩了那么久,真要是个有气节的,早就一头撞死了,说不定她们自己还乐在其中呢,轮得到姓楼的和那女人跑这儿来充好人?”
“要我说还不如和那些人一道死了,起码事儿被翻出来,还能落个贞洁烈女的名声。”
“烈女有什么好的,不如娼妇活得有滋味啊……”
下流的话用调侃的语气说出来,轻飘飘的,比这世上最锋利的刀还要伤人,饶是绿云早就做好了准备,听到这些议论还是忍不住心里一抽。
难道遭人戕害,失了清白的女子就只有死路一条吗?
死后遭人唾骂。
活着遗臭百年。
她不是没想过随她们而去,可她一死了之,她们的冤屈怎么办?
拼尽全力想要让她活下来的人,又该怎么办?
桑桐看她站在阳光的边缘,面色变幻不定,似哀似怒,猜想她应是听到了些什么冷言冷语,手下动作不减,脑中思索须臾,轻道:“迎生送死,皆是世间要紧事,人人都会走这一遭,骨肉成泥,化作白骨,谁又能嫌弃得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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