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不予自取（一）

践行宴前后，迟迟未到的军粮突然就全部到位，且没有缺斤短两，骆铭和楚恒都以为庄家那是怕他们趁着践行宴的时候在皇上跟前告状，所以不再为难他们。其实筹措军粮本也不是什么很难的事，不过是往周边的城镇各发一纸公文，让他们在规定时间之内把平日里囤积的战备粮食运往京城。

离京十余日的时候都还是挺好的，直到突然有一日，一个火头军发现了粮食的不妥之处。

“呸。”楚恒往外吐了一口饭，随手就想把手里的碗往地上砸，骆铭伸手盖住了他的碗口，“别浪费粮食。”说着，他话音一顿，皱了皱眉头，缓缓地吐出了一粒沙子。

“这也算是粮食？明明说好了的，给咱们备的是一年之内的米，这米你吃着像是只放了一年吗？还有，这掺了粟米也就罢了，还往里掺土和沙子、石子凑份量，那些个姓庄的王八羔子，待老子回京之日，不给他们一人塞一斗沙石，老子就跟他们姓。”

“庄恒……倒是也不难听。”在楚恒义愤填膺的时候，骆铭来了这么一句调侃之言，楚恒看着他的目光之中带着不可思议，“你就不生气？他们这明摆着是整咱们呢，这里头掺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斤两绝对是不够的。当初验粮的那几个小子肯定是偷懒了，这么明显都没有验出来，待回去了之后也得军规处置！”

“罚是要罚的，但也无需罚得太过，这也不完全是他们的责任，庄家之所以在咱们临开拔之前才把粮食送来，只怕就是为了让咱们没有充足的时间细细查验，不管怎么说，至少还有部分是能吃的。总比吃树皮、草根的强，这些日子咱们就先克服一下，待到了下一个镇子，多向当地官员拿些粮食便是。”“那万一……庄家那些人做得更绝一些，交待他们不要给咱们军粮，或者在数量上头做文章呢？一路饿着肚子行军，只怕还没到战场，就能有好些人被饿垮了。这会儿气候还算可以，还能打些野物，摘些野果、野菜补上一补，等天气再冷下去了，消耗大了，没有充足的粮食可不行。”想得越多，楚恒就越着急，原来是盼着天气凉快下来，大家能少受些罪，结果粮食又出了问题。和粮食比起来，多出些汗真不算什么大事了。

“应该不会吧，咱们手里捏着调令的。”

听骆铭说起这话，楚恒轻嗤了一声，“那些个地方官员，天高皇帝远的，就觉得自己能称霸一方了，恐怕内心里头连皇帝老子也是不看在眼中的，更何况咱们这些过路的？指不定，本来预备着为我们留着的军粮，还都来不及称重入仓，就已经变成银子，进他们自己的腰包了。”

事实上，楚恒这话倒不是随便说说的，因为很多地方官员都是靠这个发家致富的，特别是在年景不好的时候，粮食那都能被炒到天价的。毕竟金银首饰可以不戴，粗布烂衫也能蔽体，只有粮食，是每日所不可或缺的。

“为了他们顶上的乌纱，他们也应当不会把事情做得太绝，就算本来该给我们的军粮被他们私自变卖，那么供给天灾人祸之用的那部分呢？若他们真当做得那么绝，那么咱们也就依调令办事，数量不够，就用银子凑吧，这一路过去，总有粮铺的，有银子还怕没有粮食不成。”

“你的意思是？”

骆铭看向楚恒，嘴角微微翘起，“有为富不仁的官、商，便有劫富济贫的侠盗。”

而后，骆铭朝着楚恒伸出了手，“拿一张银票给我。”

“你要多少的？”

“随便。”

于是楚恒随手拿了张百两的银票递给他。骆铭接过之后也不看，二话不说，径直就往怀里塞。

“唉，骆铭你还没说呢，你要借银子干嘛，这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你就算想花银子，那也买不着东西的。”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你身边应该也带着银子的吧？按照伯母的性子，应该数量还比我多不少，怎么还要朝我借？”

“谁和你借银子了？”骆铭随即收敛了脸上的笑意，摆出一副严肃的模样来。

“不……不是，我银票不刚才给你的，现在还在你怀里呢。”

“你的银票？”

“对啊。”

“有证据吗？”

楚恒：“……”

“你喊它一声，它要是能应你，我就承认这是你的银票。”在楚恒腹诽骆铭这是耍无赖的时候，骆铭更无赖了一点。

楚恒的嘴张合了半天，最后狠狠拍了一把自己的大腿，“我知道了，我明白你意思了。”

骆铭这才把银票重新拿了出来，摆到了楚恒跟前，“银子、银票可不是谁家的孩子，你叫了它，它就能应你，在谁手里那就是谁的。他们不仁，我们就不义。”事关骆家军的生死，骆铭可不想和他们讲什么仁义道德，若是可以选择，自然是死道友不死贫道的。

世事大约就是这么回事，有些事呢，你越不希望它发生，它就偏偏发生了，你越越希望它能简单一些，它就复杂得不行。

大军到了兴华镇外，骆铭就和他爹骆狰商量，让他领着大军在镇外驻扎，他和楚恒带着一小股人入镇调粮。按理调粮确实是件小事，是不需要兴师动众的。不过骆狰调粮的次数比骆铭可要多得多，让他休息，他是没有意见的，儿子也大了，早就到了该独当一面的时候了，“那些脑满肠肥的地方官，和他们说话的时候不用太过客气了，也别拐弯抹角，开门见山就是。要是他们叫穷不肯给，咱们就自己开仓取粮。不管怎么说，不能耽误了行程。”

楚恒在一旁听了骆狰所言，又看看骆铭，想着这一对儿真不愧是父子，想法、做法那都是一样一样的。

听闻楚恒、骆铭一行人到了的时候，当地的‘父母官’倒是十分客气地亲迎了，“这两位便是骆家军的骆小将军和楚军师了吧，真是少年英雄，英姿勃发，国之栋梁，英雄出少年……”这人一上来，先好好夸赞了他们好一番，而后道，“几位一路辛苦了，下官知晓几位近期应当会到，早就命人备下了接风宴，得闻几位入镇之后，就已经让人下去备宴了，虽然可能有些简陋，还请几位莫要嫌弃才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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