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不予自取（二）
伸手不打笑脸人，那几位面上笑得花儿一样，骆铭和楚恒这一路上郁结的火气多少消散了一些。
楚恒摸了摸最近因为伙食颇差而愈加单薄的小腹，很爽快地摆手道：“不嫌弃不嫌弃。”
之后，那些人在前头领路，楚恒把骆铭往后头拉了拉，落后了几步，“遭了这么多天罪，终于能吃顿好的了。”
楚恒这话，骆铭没有反对。因为接风宴常见，所谓简陋皆不过是谦词罢了。令几人万万没有料到的是，刚才那位说的话，还确实是大实话，他口中的简陋，那是真的简陋，他们行军路上至少还能吃些肉干，这所谓接风宴的席面上，一人一筷子尖肉沫，基本也就看不见荤菜的影子了。便连蔬菜，都是少油寡水的，和吃草差不多。至于米饭，倒是没有细沙石子，可吃起来却比他们所食粗糙得多，有些难以下咽。
席间，他们见骆铭一行动筷不多，还轮流劝食，嘴里说着‘粮食得来不易，不好浪费’，自己却没有吃几口，都是装装样子罢了。
面对骆铭的时候，楚恒可以掀桌摔碗，因为骆铭是自己人，在外人跟前，他多少还是要维持一下形象的。于是即便楚恒很想把这一桌子菜都掀到对面那些人身上，却咬牙忍住了。但即便如此，他扣着桌边的手已经露了青筋了。
草根、树皮……早些年的时候，骆狰都让骆铭吃过，因为战事瞬息万变，什么事情都是有可能发生的。所以与楚恒早早撂下筷子相比，骆铭还多吃了几口。这会儿骆铭注意到了楚恒的手之后，也随之放下了筷子，伸手按住了桌子，生怕楚恒一个忍不住，直接把桌子给掀了。虽然掀与不掀，双方最终只怕都难免翻脸，不过笑里藏刀，谁不会呢？
见楚恒和骆铭相继落筷，其余随行之人也纷纷落筷，正襟危坐。
“几位……这就不吃了？这……别怕不够吃，菜式虽然简陋，但肯定是管饱的。”
一人出声之后，其余几人纷纷点头附和。
“多谢款待。听您说起‘管饱’二字，我与兄弟们便更吃不下了，咱们几人在这里吃饱喝足，镇外大军却快要饿肚子了。若诸位也不再进食，不如撤了席面，咱们来谈谈正事吧。”
说完之后，骆铭拿出了‘调粮令’，各城各镇粮仓屯粮的种类和重量，都是要定期向京城汇总的，若遇灾荒或者战乱，便于朝廷开具‘调粮令’从各地往需要的地方调粮，或直接开仓赈粮，‘调粮令’上所列出的粮食，都是在各地的承受范围之内的，如果当地的官员不曾暗地里做手脚的话。见骆铭拿出‘调粮令’之后，那几人脸上的笑意顿时便消失无影踪。
“骆小将军，实不相瞒，咱们镇上的粮仓，只怕拿不出那么多粮食来。”良久之后，一人犹豫着开了口。
‘调粮令’，当地‘父母官’手中也各有一份，与骆铭手中的两相对照，纹丝不差，才能真正调到粮食。
“调粮令是怎么回事，想来不用我再说一遍，既然诸位能年年按时上报库中余粮情况，怎么就偏偏我们来的时候，你们这粮仓里头就没有足够的粮食了呢？是欺负我们不过是路过不会久待，还是欺负我们年级轻？”
“不敢不敢，骆家军威名，那是举朝皆知的事，不过……骆小将军您有所不知，这文官和武官，那是各有各的为官之道的。武将，就像令尊，像您，那都是战场上厮杀出来的。咱们文官就不一样了，寒窗苦读十几年，一朝金榜题名，一脚踏入仕途，但那不是最终的结果，文官之道，得善于钻营。”
说到这里，那人清了清嗓子，做出了一副十分为难的模样来，“骆小将军可否屏退左右，容下官与您细说一番？”
“您有话直说，这儿坐着的，镇外候着的，都是我骆铭同生共死过的兄弟，都不是外人，再者，君子坦荡荡，事无不可对人言。”
“那……行，下官相信您，也信您身边坐着的这诸位小英雄们，别的您或许不知道，但这政绩应该是略有耳闻的吧？说起来，咱们这镇子也不是很大，能勉强用来作为政绩的东西，还真不多，这粮食就是一大块……”
那人洋洋洒洒、拐弯抹角说了一堆，骆铭最终终究是听明白了，“弄虚作假，虚报数量？”
“您这措辞可是有些过了，我们只不过是为了让那个奏折看起来好看些。下官这是跟您说了大实话了，您再往下走便能知晓，这么做的人可不止下官几人，就算年年风调雨顺，那粮食的产量也就那么回事，更何况偶尔还这灾那灾的，若是据实禀告，下官几人头上的这顶帽子只怕就要保不住了。再者，法不责众嘛！”
“你就直说吧，我这调粮令上所需的粮食，你们能拿出多少来？”
“这个……”那人大约没有想到骆铭会问得这样直白，目光移动了几下与身边的人对了对眼神，又在停顿了好一会儿才犹豫道，“额……三分之一？或者您要实在觉得少的话，下官再想办法给您凑一些？”
“你的意思是，你们至少虚报了三分之二的数量？”
“那……麻雀那么点儿大，都还要留点儿余粮的，下官要是把粮仓里头存着的粮食都给了您，万一镇上闹灾荒需要开仓赈粮，那我一粒米都拿不出来，那就不是乌纱保不保得住的问题了，那是脑袋都站不稳了。咱们互相替对方考虑一下，就这样吧，如何？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嘛！”
说着，他身后便有一人给他递来了一张纸，便是那另一份调粮令，“您看，既然咱们说定了，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今天吧，下官在您的调粮令上盖个章，您在下官这份上头签个字，马上开仓，让您把粮食运走，不耽误您行军的时间。”
“兹事体大，我得回去与家父商量一下再定。”
“那行那行，您随意，下官恭候您的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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