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物伤其类

在谢弘文口中，那个差点儿成为他姐夫的人，为人沉稳，学识渊博，君子如玉……总之，是哪哪儿都好的，或者因为被用来比较的对象是她爹吧。

牵涉到长辈的往事，夏芷瑜不好插嘴，也不好妄加评论，她就只静静地听着，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暗暗替替谢姨娘可惜，可惜她没有能嫁给这样一个能给她安稳生活的人。

“行了，事情都过了多久了，你怎么又拿出来说。”今天的谢弘文有些反常，话匣子打开之后，这话就没有停过。

听到谢林氏的声音，谢弘文和夏芷瑜同时回过了头，刚才他们一个说一个听的，都挺专注，压根儿都没有注意到她是何时归来的。大约是想到自己前头说的那些话了，谢弘文面上的表情有片刻的慌张，“秀兰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你回来以后怎么也不出声？”

“见你说得起劲，瑜儿听得认真，本不想打断你们，没想到你今天话这样多，我腿都站酸了，你还没说完。说的还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舅母，是我问起，舅舅才说的。”

“行了，你就别替他遮掩了，我可比你了解他。他要不想说话啊，三棍子也打不出一个字来。”

朝廷虽然说要征兵，但具体什么时候走人，还无人知晓。村中觉得自己可能在被征之列的却不通武艺的人，自得知消息之后，都聚到了一块儿，和那几个屈指可数的会些三脚猫功夫的人学着，练着。

谢林氏有次瞧见之后，便拉着谢弘文一道过去了。旁人刚开始跟着练的时候，就算招式有些不到位，但力道总还是有些的，谢弘文是招式不像，力道也不足，谢林氏本来是想陪着在这方面脸皮不大厚实的谢弘文的，结果看他动作，她愣是从头笑到尾。虽然笑到最后，总是不免带着些泪水，但总体还是开怀的。

“我也去？还是算了吧。舅母你陪舅舅去就好，我在家守着。”虽然她对外是称腹中孩子是遗腹子，但事实究竟如何，她自己是最清楚不过的了。

夏芷瑜面对谢弘文一家的时候还算轻松，因为他们信任她，所以她说什么，他们都不会多想，但外头总有不信她的人，总有聪明的人，万一被人看出了破绽，不但她不能继续在这里待下去了，只怕还要带累舅舅一家的名声。所以她觉得，还是守着这方小院为好。

谢林氏想着夏芷瑜自来了村子之后，几乎都没去外头走动过，前头是怕她有个磕碰，最近村中的人都十分勤快，那路上的雪都扫得很干净，走动是无妨的，最重要的是，谢林氏十分珍惜这最后一段他们一家人能聚在一起的时光，不管去哪儿，都想全家待在一块儿。此刻的夏芷瑜于她来说，也是家中的一员。

“守什么？有什么好守的，这院子也不会跑，走吧，和我们一块儿出去走走，总憋在家里，你也不怕憋坏了。再说了，你舅舅那样子，你是真可以看看，保证能让你笑得合不拢嘴。不过你也得多顾着肚子里头的小宝，别笑得太过了。”

村中好些妇人的想法，都和谢林氏差不多。她们的当家聚在一处挥拳踢腿，她们在另一边行针步线，补衣裳的，打络子的，做鞋子的……不时地抬头看看，露出会心一笑。

夏芷瑜进村的时候，很多人都是匆匆一瞥，见过她的，都道她是个美人。有些年长的，认识谢姨娘的，不评论她的样貌如何，只说和她娘年轻的时候极像。

之后夏芷瑜几乎就没离开过谢家的院子，只安心养胎，这会儿她一出现，不论是她那有别于普通人的样貌，还是她那高高隆起的腹部，都极吸引众人的目光。

见好些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夏芷瑜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谢林氏注意到了她的动作，只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轻声道：“没事儿，她们没见过什么世面，见你长得好看，这才多看两眼的。”

被谢林氏的话给逗乐，夏芷瑜轻笑出声。

“嗯，笑了之后，就更好看了。”

旁人都是搬个小木凳坐着，只有夏芷瑜，坐的比她们都高出一截，那椅子是谢弘文特地从家里头搬出来的。便是这样冷的天气里头，谢弘文额头上也出了薄薄的一层汗，即便坐着有些居高临下，格格不入的意思，夏芷瑜依旧还是坐下了，总不能让她舅舅白辛苦。而且她现在这个模样，也确实坐不得小板凳，要是一直让她站着，那也是不实际的。夏芷瑜坐定，和周遭几位挨得比较近的村中妇人点头致意了之后，便开始低头忙活针线。有事情忙，总比干坐着强。本来谢林氏是不让她带着这些出门的，但夏芷瑜也直言不讳，她不想干坐着，和周遭的人也打不上话。谢林氏一听觉得有理，这才没有继续拦阻。

“看这肚子这么大，明年春天就该生了吧？”一个妇人盯着夏芷瑜看了半响，终于没有能憋住，开口问道。

这附近怀着身孕的就她一人，便是没有指名道姓，夏芷瑜也知道这是在和她说话，于是她放下了手中的小衣裳，冲着那位妇人点了点头，轻道了声，“是。”

“哟，小姑娘，脸长得好看也就罢了，这声音也这么好听，这谁家的郎君这么有福气……”

说到一半的时候，她的脚被人踩了一下。她先是一怒，而后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脸上的尴尬之色一闪而过，讪笑了一下，继续埋头做鞋子了。

本来大伙儿还不时地说说笑笑，那个妇人开口说完话之后，四周陷入了诡异的平静之中。好些妇人的头都越埋越低，倒也不是她们的眼神不好，而是……物伤其类。

因为很有可能，夏芷瑜的今天，就是她们的明天。她们或许还更惨一些，夏芷瑜年轻貌美，还是有改嫁的机会的，她们人老珠黄，拖家带口，只能守着家，守着孩子们，到老，到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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