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护心镜

自征兵的消息传开，村中一片愁云惨雾。不是他们不爱国，但凡事都得量力而行，有什么本事，做什么事，勉强为之，只会适得其反。

但这话是皇帝老爷说的，那便是圣旨，村中众人除了接受之外，没有别的办法。旁人接受了，谢林氏被谢弘文说服了。然后村中的妇人们，就都聚在一处想法子。

人，她们是留不住的了，只能想办法，让他们怎么去怎么回。她们之中，没有人需要属于英雄的那冰冷冷的牌位，她们需要的，是活生生，属于她们的当家人。

“秀兰，这个就不必了吧，这要是背在身上，我都走不动道了。”“这可不能再薄了，再薄就没用处了。”

这天夏芷瑜出门的时候，正巧看到谢林氏拿着两个锣往谢弘文身上挂。

“瑜儿啊，你来的正好，你来看看，你舅母给我准备的这个，这个简直就是要舅舅我的命啊。这么重两个锣，别说上战场了，扛着走两步，舅舅我都能被累死。”

早先这个‘死’字从谢弘文嘴里说出来的时候，谢林氏还都会‘呸’几声，现在听多了，便都当他是‘童言无忌’。

“什么锣？瑜儿你别听你舅舅胡说，这是护心镜。村里的人都想给自己当家的做呢，李铁匠看在你舅舅的面上，先给咱们家做好了。别人家都还在巴巴儿地等着呢。”

“护心镜？我这前后整胸整背的，就一颗心？”

“谢弘文，你别胡搅蛮缠。这个做大点儿怎么了？胸口多重要啊，那缺胳膊断腿儿的，都能活得好好儿的，肠穿肚……呸！反正我给你做好了，你就得随身带着，不然……不然我就不让你走。你要是半途给扔了，被我知道了，我就带着孩子们去找你，咱们生不能在一处，那就死在一处好了。”

“好好好，我背着。”见谢林氏眼眶一红，谢弘文立马连声答应，“我想想也是对的，这乌龟……背着乌龟壳，虽然爬起来很慢，但真挺安全的。夫人你这个做的好，做得特别好，尽得了乌龟壳的真髓。”

刚才还悲伤得让人忍不住想要落泪的气氛，因为谢弘文的这一番话，突然就变得轻松了起来。夏芷瑜眼眶通红，嘴角却忍不住微微翘起，她现在有些相信了，面前这个大多数时候都一本正经的谢夫子，她的亲舅舅，小时候确实也是应当是爬过树，掏过鸟窝的。

“什么乌龟壳，你又胡说了！瑜儿你来评评理，舅母给你舅舅做的这个护心镜，像乌龟壳吗？”

在谢林氏转身朝向夏芷瑜的一瞬间，谢弘文摆出了个乌龟常摆的经典姿势，看得夏芷瑜瞪大了眼睛。说句实话，大约是为了让挂着这个‘护心镜’的人觉得舒服些，所以这个护心镜它还真有点儿像乌龟壳。

见夏芷瑜先是惊讶，而后努力憋笑的模样，谢林氏猛地转过了头。但谢弘文的动作更快，在谢林氏转过来的一瞬间，他伸手开始折腾自己的乌龟壳……哦不，是护心镜，一副特别认真的模样。

谢林氏看了他半响，没看出什么异常来。只瞪了他一眼，而后看着护心镜发呆，“这样好像不行，它会晃。得再加几根绳子，固定一下。你别动，我看看怎么弄比较好。”

有了想法之后，谢林氏就出门去找材料去了。谢林氏出门之后，谢弘文收敛了脸上不正经的笑，又恢复了‘谢夫子’惯有的严肃模样。

“瑜儿。”

“舅舅。”

“嗯，坐吧，坐下说。”

坐下，那便是要长谈的意思了。

“瑜儿，有些话，舅舅原来从没想过，这几天想了很多。本不想说，但是不说的话，我又实在是放不下心。”

“舅舅您说，瑜儿听着。”

“舅舅离开之后，你舅母、还有你表妹、表弟，舅舅就都托付给你了。当然舅舅也不是想要让你做些什么，舅舅家中是有些积蓄的，就是……就是你舅母哪天要是撑不住了，你在一旁帮扶一把，等你表妹、表弟大了，能撑起这个家了，你再……考虑离开的事？你能帮舅舅这个忙吗？”“舅舅您别说丧气话，这个家还是要靠您的。”

谢弘文摆了摆手，“你舅舅我啊，就不是从军的料。拿笔我是可以的，拿刀……瑜儿你别哭，你哭了，舅舅这心里也不好受，但有些事儿吧，咱们不得不往最坏的地方想。我就是这么一说，这个家，舅舅是很看重的，要是能回来，就是爬，我也是要回来的。你舅母也说了，就算我缺胳膊断腿都没关系，只要命还在，她就不嫌弃我。”

说着说着，谢弘文突然笑了起来，“当初娶了你舅母，是你舅舅我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决定。就是不知道她后悔了没有，我年少轻狂的时候，给了她不少承诺，有些做到了，有些还来不及。瑜儿，虽然有些为难你，但……你能应了舅舅吗？”

“舅舅您放心，您不在的时候，我会帮您照顾舅母、表弟和表妹，等您回来了，小宝只怕也出生了。等小宝长大了，还等着舅公教他识字呢！”

“哎呦，这可说不准。瑜儿我和你说，你舅舅我收学生，那都是有规矩的，不聪慧的学生我是不会要的。不过……看在是他叫我‘舅公’的份上，舅舅我还是可以勉为其难开个后门的。”

“嗯，那我先替小宝谢谢舅公了。”

“别哭了，一会儿你舅母回来看见了，怕不是也得跟着你哭。你们这一个两个的，都是水做的人一般。当初你娘也是，动不动就泪汪汪的。你娘她……这些年，过得好吗？”

这是头一回，谢弘文自己当面向夏芷瑜询问谢姨娘的情况。这之前，多是谢林氏代为询问的，也不知道是她自己想问，还是替谢弘文问的。

“姨……娘她，对夫人很是尊重，夫人也没有太多的理由为难她，这么多年，都算是相安无事吧。至于父亲，和当年差不多，府里倒是没有新添多少姨娘，但……”后头的话，夏芷瑜没有再说，但谢弘文已经明白了，新姨娘是没有太多的，但拈花惹草是免不了的。

当年谢弘文就觉得夏大人是个不可靠的，他那双眼睛看着就不是个正经人。但这样的话，他可以在谢姨娘跟前说，却不能在夏芷瑜跟前说，毕竟不管如何，夏大人总是她亲爹。

“当年……如果我态度再强硬些，或许很多事，都和现在不同了。”

关于当年，夏芷瑜那时候只听谢姨娘提起了几个字，之后很快，就被她岔开了，这会儿听谢弘文提起，夏芷瑜便又有了些好奇心，“娘说过，当年您其实给他寻好了婆家了？能说说吗？”

“这事姐姐也和你说了？”

“说得不多，主要说的还是您小时候的事。”说着话，夏芷瑜就破涕为笑了。

见夏芷瑜一副憋笑的模样，谢弘文面上的神情有一瞬间的扭曲，“她……怎么什么事儿都说啊！当时年纪小，不懂事也是正常的。”

“嗯。男孩子嘛，调皮一下，也是很正常的。”夏芷瑜摆出了一副理解的模样来，却反倒让谢弘文更加不自在了起来。

“其实倒也没有什么，当年你娘长得好看，村里的人都想娶她。但那一眼望去，都是一群粗人，不但你娘看不上，你舅舅我也是看不上的。后来，村里来了个夫子，你舅舅我还算聪慧，就拜了他做师傅。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夫子的儿子，那就是我兄弟了……”

比起谢姨娘，谢弘文说得算多了。无非是那位夫子和舅舅都希望两家能‘亲上加亲’，本来她娘也是默认了的，结果去了趟京城，一切就都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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