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生产（三）
人的悲观情绪一旦上来，伴随着不可忍受的痛苦之后，便会燎原一般地滋长。夏芷瑜已然认定，她和孩子两个人，其中必然是有一个，是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的。而后她趁着自己神识尚且清楚的时候，做好了选择。
“舅母。”
“瑜儿，舅母在呢，你再忍忍，马上就好了，嗯？”
夏芷瑜摇了摇头，“舅母，我可能撑不住了。”
“别胡说！”生孩子本就是一脚踏进鬼门关的事，这会儿第一声鸡鸣还未响起，笃信鬼神的谢林氏本就觉得有些毛毛的，周围的空气好似都比平时要冷。这会儿听夏芷瑜这么一说，她更是浑身的汗毛都猛地竖了起来，只后悔没有去庙里请一尊菩萨回家镇宅。
“如果有万一，保住小宝。”
谢林氏拼命摇头，马夫人径直站了起来，推开了‘挡路’的谢林氏，扬手就给了夏芷瑜一巴掌，那一声脆响，在场的所有人都替夏芷瑜觉得脸疼。
“这下子，清醒了没有？要是清醒了，就给我好好用力生孩子。你这才生了多久啊，就要死要活的，想当初我生了几天几夜，不都熬过来了吗？”
这巴掌很突然，夏芷瑜先被打的一懵，然后整个人好似突然就醍醐灌顶一般。
“小娘子赶紧用力，马上……生了！生了！是个大胖小子！”
伴随着天边的第一缕晨曦，某个很委屈的‘大胖小子’呱呱坠地，屋子里头安静了片刻，在稳婆准备例行公事在他屁股上狠狠拍一下的时候，他先‘哇’地一声，哭了出来，那声音响的，震得屋子里头的人都觉得有些耳朵疼。
“这底气足的，还真是个大胖小子。”马夫人先是调侃了这么一句，而后猛地想到了什么，飞快迈步凑到了给孩子净身的稳婆身边，“给我看看孩子。”
“夫人莫急，马上就好，孩子身上脏，我得先给洗洗干净。”
马夫人却不理她，只凑到了孩子跟前，在他脸上猛看了起来，而后重重松了口气，“还好还好，还好不是豁嘴。”
“恭喜夫人，做祖母了。这么年轻漂亮的祖母，老妇人还真是生平初见。”在某些时候，稳婆和媒婆是一样的，为了更多的赏银，都得耍耍嘴皮子，说些漂亮话。便是此刻马夫人脸上的皱纹和核桃一样，类似的话，稳婆也是能张嘴即来的。
“祖母……我不是，我哪儿那福气啊。”马夫人话语之中，不免带着些遗憾意味。
“怎么就不是了呢？您仔细看看，这孩子长得多像您啊！这眉毛、这眼睛，这嘴，不管哪处，都是和您如出一辙呢。”
“像我？”其实孩子出生的时候都长得差不多模样，但一旦有旁人开口‘引导’，那便说风就是雨了。
“好像还真是有些像啊！”马夫人喃喃自语。
这话一旁的谢林氏却有些不爱听了，孩子是他们家瑜儿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如果孩子一定要长得像什么人的话，那第一人选肯定是瑜儿这个亲娘才是，怎么这个稳婆就能扯到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身上。谢林氏看着稳婆的目光之中顿时带了些鄙视意味，真是为了银子，什么话都能说出口来。“马夫人，这段时间真是麻烦您了。有您这样一个热心的邻居，真是我们谢家的大福气。待孩子办满月宴的时候，定然是要请您坐在上桌的。今天，这天儿也不早了，折腾了一个晚上，您应当也累坏了，就好好回去休息吧，瑜儿这里，有我和他舅舅呢，会照顾好她和小宝的，您就别挂心了。”
说着话，谢林氏就走到了稳婆跟前，伸手接过了稳婆本来想要递给马夫人的襁褓，而后低头一看，“哟，这孩子以后长大了肯定俊俏，长得很像他娘呢。”
马夫人本来已经准备伸手接过襁褓了，中途孩子被谢林氏给抱走了，让她有些怅然若失。但再失望也没有法子，因为这孩子他不是姓骆的。想到这里，马夫人一个愣神，好像从来没有听小鱼儿说过，她夫家是姓什么的。
夏芷瑜其实已经很累了，只要稍稍一放松，她就能睡过去，但她一直忍着没有合眼，因为想要亲眼看看孩子，看看她的小宝，看看她怀胎十月，仿若用尽了全身力气才生下来的孩子。
“瑜儿啊，看看，这就是小宝。长得特别特别像你，你啊，没白辛苦。”
谢林氏把襁褓递到了夏芷瑜跟前，夏芷瑜有些艰难地抬起了手，轻轻地碰上了他稚嫩的小脸。可能因为此刻夏芷瑜的手有些冰凉，所以小宝轻哼了一声，小嘴嘟了嘟。
这便是她的孩子。夏芷瑜倒是看不出来小宝是长得像她，还是更像他，她只知道，她好喜欢好喜欢他，喜欢到即便他现在看着有些像只小猴子，她也觉得他可爱得不行。
看着夏芷瑜的眼皮不停地往下掉，却强撑的模样，谢林氏轻轻拍了拍她的胳膊，“瑜儿啊，要是累了，你就先睡一会儿，小宝我会好好照顾的，你放心，嗯？”
“好。”应了一声，夏芷瑜就觉得眼前一黑，然后昏睡了过去。虽然弄错了孩子的亲眷，但是稳婆一点儿都没觉得不好意思，她们只是担心，担心没有厚实的红封可以拿。但马夫人从来都是说话算话的，说了孩子若是顺利降生了，便会给赏银，但尴尬的是，马夫人的赏银从来都是放在封管家那儿的。夏芷瑜生孩子，马夫人觉得封管家是帮不上什么忙的，所以并未让他跟随，而是让他继续回屋去休息去了。这会儿面对两位稳婆期待的目光，马夫人只‘咳咳’了两声，“你们俩先在这儿，帮着收拾一下屋子，一会儿去我府上取赏银。我有些累了，先回去休息了。”而后转身，施施然走了。
银子，是没有人会嫌多的。马夫人一走，不论是王稳婆还是陈稳婆的目光，就都转移到了谢林氏身上。毕竟，连谢林氏口中‘热心的邻里’都同意掏赏银了，那么小娘子的舅母，孩子的舅婆，自然也该为这件大喜事表示一下。
规矩，谢林氏是懂的，但是红封的数额，谢林氏参照的是他们村里的规矩。不是最多的，也不是最少的。反正她是不可能去和马夫人那样的商户人家比谁给的赏银多的，只能量力而行，毕竟这不过是讨个彩头罢了，至于数额能不能让这两位胃口被马夫人养大的了稳婆满意，就不在谢林氏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马夫人和稳婆相继离开，谢林氏却半天没有动静，外头一早就听到了孩子哭声的谢弘文急得差点儿挠门。
“夫人？夫人？”谢弘文轻轻地叩门，想要引起谢林氏的注意。
谢林氏轻手轻脚地将孩子放在了夏芷瑜身边，而后去外头开了门，“干嘛呢？瑜儿才刚睡着，别把她给吵醒了。”
“孩子，生了吧？”
“那么响亮的哭声，你没听到？”谢林氏说这话的时候，神情和声音都满是得意，似乎这样还不够，她还又多加了一句，“是个大胖小子，那份量，压手呢。没想到瑜儿看着瘦，把孩子养的这样好。”
“对对对，都是瑜儿的功劳，还有夫人你的功劳。那个……孩子呢？”
“孩子？自然是和瑜儿待在一块儿呀。这么小的孩子哪里有不和亲娘待在一起的？”
平日里，谢弘文一直觉得自家夫人那是极聪慧的一个人，但今天他暗示了半天，他家夫人都顾左右而言他，“夫人，我想看看孩子，你把他抱出来给我瞧瞧行吗？”
“抱出来给你看？那怎么行！”
“怎么，怎么就不行了？”
“这会儿天多凉啊，孩子才刚出生，多脆弱啊，万一受凉生病了怎么办？”
“我……我不多看，就看一眼都不行吗？”
“不行！你是没瞧见瑜儿刚才，生孩子那个辛苦。我可不能赌那个‘万一’。”“那，那我要什么时候才能看孩子？”
“满月的时候啊！”
“满月？一个月以后？”谢弘文一脸不可置信。
“不然呢？你还想进屋子里头来看不成？”
那自然是不成的，这不合规矩。
天又稍稍亮了些，谢璃和谢景相继起身，听谢林氏说夏芷瑜给他们生了一个小弟弟的时候，他们的第一反应和谢弘文是一样一样的，要看小宝，马上就要看。于孩子来说，很多事儿都是百无禁忌的，所以拦住了谢弘文的那道门，在谢璃和谢景跟前敞开了。
不过进门之前，谢林氏给两姐弟立了规矩，“进去了之后不能大呼小叫，不能动手动脚，就只能用眼睛看，知道了吗？”
谢璃、谢景异口同声地应了‘好’。
两姐弟进去又出来，在屋里的时间待得并不长。谢弘文是羡慕得不得了，谢璃和谢景的神色却一个比一个古怪。
“怎么样？小宝长得可爱吗？”
听谢弘文这么一问，两姐弟对视了一眼，谢璃先缓缓点了点头，谢景看她点头，也跟着点了点头，听说小宝长得可爱，谢弘文那心里就更是挠心挠肺地想要看看小宝长什么模样了，因为他实在没法根据谢林氏说的，把夏芷瑜的脸套到一个奶娃娃脸上。
全家上下，现在只有他没有见过小宝，这么一想，谢弘文就又去磨谢林氏了。至于刚见过小宝的谢璃和谢景，则是聚到了一处。
“姐，那就是小宝吗？”
“嗯。”谢璃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小宝长得，好像和娘说的不大一样啊？”谢林氏在两人见小宝之前，把小宝说得天上有地下无的，弄得他们都特别特别地期待。谢璃继续点头，这一回点的有些沉重的意思。
“小宝长得这样，以后得多愁人哪！”谢景说这话的时候，有些老气横秋。概因……他这话是从旁人那儿学来的。那人说的，是村中一个长得特别丑的老光棍。“以后只怕……娶不到媳妇儿呢！好可怜！”
“嗯，咱们以后对小宝好点儿吧。长成这样也不是他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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