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一章 黄雀在后（四）
自小环被夏夫人送到夏芷瑜身边伺候，她一直都是笨手笨脚的，不管大事还是小事，好像什么都做不好的样子，夏芷瑜还以为这便是夏夫人将小环送到她身边的理由，因为太不好用，所以用来凑人数。
早上的时候，夏芷瑜不过是想简单沐浴一下，小环来之前，一切都很顺利，她来了之后不久，便把一盆本该用来冲洗背部的水全数泼撒到了她的头发之上。为了能赶上吉时，用炭炉烘干头发是在所难免的，然炭炉点上不久，夏芷瑜便觉得眼前有些发黑，先倒下去的是离炭炉更近的芸儿，而后夏芷瑜看到了用湿布捂住了口鼻，只露出了眼睛的小环，她当时那种眼神，让人全身发寒。再醒过来，她已经受制于人。
历经两世，夏芷瑜大约从没有如今天这般狼狈过，此刻的自己，连夏芷瑜本身都有些嫌弃，就更不要说其他人了。
见夏芷瑜瘫软得如一滩烂泥一般，浑身还满是酸臭味，被吩咐给她洗干净的两个丫鬟对看了一眼，俱都不想下手，于是其中一人狠狠踢了夏芷瑜一脚，把她踢得睁眼了之后冷冷地对她说，“你起来，自己把自己收拾干净了，不然有你好看的。”
另一个丫鬟的话听起来还算有些人味，“她这还绑着绳子呢，自己怎么洗啊？”
“那你来，反正我是不会碰她的，比外头的乞丐婆子都脏都臭。”
“不然，把绳子给她解开吧，反正这里都是咱们的人，她这会儿这个样子，也跑不掉的。解开了之后让她自己洗。”吐无可吐之后，晕车或者晕船的人会觉得舒服很多，夏芷瑜此刻其实就是这样的状况，但浑身无力是真的，一来是她近一天没有进食，二来她身上的味道也让她自己很难受，三来呕吐其实也是需要力气的。
但身上难受，头昏眼花，却并不妨碍她神志清醒，刚才在外头的时候，那些人说的话，她都听到了，牵涉到她的容貌还有‘客人’，夏芷瑜没有办法不往坏处想。所以清洗自己，她是绝对不会做的。与其浪费时间听话地把自己收拾干净，不如寻找机会自救。
实在不行的话……夏芷瑜垂眸看了眼手上的银镯，这是骆铭送她的，最开始的时候她只是觉得这个镯子的做工精巧，后来把玩得多了，她发现了这个镯子的隐藏用途。和金子一样，银子是很软的，所以这个镯子，绕成圈的时候是个镯子，若是掰开，是可以做簪子用的，而簪子，总有那么一头是尖利的。若是不能用来伤人，护住自己的清白还是可以的。大约是天色并不是很晚的缘故，那些人还算有些耐性，给了夏芷瑜近半个时辰收拾干净自己。
木桶里头的水很冷，夏芷瑜伸手进去的时候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自跟着骆铭之后，她一直被伺候得很好，但现在她需要的不是温度适中的热水，这样的水温正好能让她保持清醒。
将冷水拍在脸上，夏芷瑜又更清醒了一些。本来这个时候，她应当正和骆铭拜天地，或者坐在喜床之上，任由喜娘朝着他们扔红枣、花生、桂圆和莲子，又或者正在和骆铭喝合衾酒，还可能抱着好几天没有见到的小宝，由着他耍小脾气。
不能再想了，夏芷瑜这样告诉自己，因为这样的时候，这样的地方，她不该沉迷于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本来如何，应该如何，此情此景之下，都是假的。她此刻能做的，就是缓缓地拉直她的银镯。
“她人呢？你们给她收拾干净了？”
两个丫鬟正寻了个角落躲懒，想着到了时候再回夏芷瑜那儿去，没想却被人逮了个正着。
“额，对对对，刚收拾好，她要死要活的，一直问这里是哪里，我们是什么人，我们觉得烦，就先出来了，想着等姑娘您过来以后再说。”
“要死要活？呵，她也有这样的时候。带我去见她。”
“姑娘，这不妥吧？”
“有什么不妥的？她若是识时务，必然没有脸再见骆铭，她若是不识时务，为了清白了断了自己，那么一个死人又如何能告状呢？”
听见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夏芷瑜几乎有些踉跄地将掰直了之后已经被她握得发烫的银镯放在了枕头底下，而后她重新躺回了地上。她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就更不要说收拾自己了。夏芷瑜待着的这间屋子不大，只有一个窗户，还是被封死了的，所以门被打开的时候，站在门口的几人首先闻到的是令人作呕的酸臭味。
“怎么回事，不是说收拾干净了吗？怎么味道还这么重？”
“是收拾过了，可能她又吐了呢？”
这两道声音，夏芷瑜都很熟悉，一个是刚才那个踢了她一脚的丫鬟，另一个……夏芷瑜缓缓抬起了头，有些不可置信，但很快就觉得理所当然。
“少夫人？哦不对，夏三姑娘，几日不见，您可还好？”
“为什么？”虽然这个问题很愚蠢，但夏芷瑜真的不知道她还该问些什么，才更符合她此刻的情况。
“为什么？还能为什么呢，因为你碍事啊。骆大哥是什么样的身份，哪里是你这样出身低微的庶女可以攀附的，你若懂事，就该和你那个出身低溅的姨娘一样老老实实做个不争宠的妾室。这样的话，你或许还会有条活路，不过现在说这些都已经晚了，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你不是韩梅！”刚才那一番话，就不该是韩梅能说的。
“我也想我不是，但很可惜，我确实是。”
“我和骆铭，我们没有对不起你，如果不是骆铭，你现在……”后头的话夏芷瑜没有明说，但她和韩梅都应当知道。
“骆大哥，他确实很好，但很可惜，他来得太晚了。”骆铭以为，他送去的银子能让韩梅的叔叔婶婶待韩梅好，但事实恰好相反，骆铭送去的银子，捎去的消息只不过是让她的叔叔和婶婶确认了一件事，那便是她再无可以依靠，可以保护她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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