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似的话,谢昀方才在宴席上也听人说过。
是宫里向来不受宠的六皇子。
宴席上诸位皇子殿下同朝臣们觥筹交错,谈笑风生,只有他无人问津,默默无闻。
也是,一个宫人生的皇子罢了,既没有母家权势,圣上也不看重。
他在这深宫中一向是可有可无的存在,被人忽视得彻底,好在六皇子早已习惯,无非是眉眼落寞些,自嘲般自顾自饮酒,一盏接一盏,这宴席上的纷扰都与他无关。
宴席散后,他如寻常一样离开,却在宫道上瞧见了谢昀。
谢小侯爷如今当真好生得势,他奉皇命去江州赈灾,路上连断了几桩大案,圣上大喜,早朝上连连称赞了谢昀数日,只道他是肱骨之臣。
朝堂上现在谁人不知,谢昀是朝堂新贵,天子宠臣。
诸位皇子殿下也都跃跃欲试,都想将其纳之麾下,为争夺储君之位增添一大助力。
只可惜这谢小侯爷乃是朝中最清流不过的人。
向来不结党营私,也不公然站队,诸位皇子们屡次邀他皆被拒绝。
数次这般下来,长此以往,朝中无人不知,这谢小侯爷只忠圣人一人,慢慢也都歇了心思。
六皇子自然也是听说过这些朝中事的。
他羡慕其他皇子,也羡慕谢昀。
自己虽是皇子,却没有谢昀那般气魄,他能在朝中的暗流汹涌中独善其身,不为旁人所侵扰,而自己却只能在权利裹挟的洪流里漫无目的地漂着。
朝中已隐隐有流言,圣人欲立四皇子殿下为储君。
四皇子殿下声名在外,为人仁慈宽厚,有仁君之德。
可只有六皇子知晓,他记恨自己的生母趁着贤妃娘娘有孕,勾引圣上,这才生下自己来,于是对自己向来诸多为难。只是因为如今圣上在位,四皇子殿下要保持他仁慈宽厚的声名,这才暂且留着自己。
若是他为储君……
若是他往后登基为帝……
六皇子自觉自己如浮水之萍,身不由己,命也不能由己。
他如今见着谢昀,也没有多想,只以为不过是偶然遇见,正准备寒暄几句便离开,却听谢昀问他,“六皇子殿下当真甘心吗?”
谢昀将他在宴席上的落寞看在眼里。
同为皇子,他和其他诸位皇子的待遇可谓天差地别。
就如现下,旁的皇子酒醉都有轿辇送回所住宫殿,便是谢昀,也有宫人抬的轿辇送他出宫。
六皇子身为皇子,却只有一个小内侍执着风灯在这冗长的宫道里陪他回宫。
这时节风冷天凉,冗长的宫道里更是无遮挡,那寒冷的冬风直直吹进六皇子荒芜的心里。
谢昀邀他上轿辇,“这天冷风寒,微臣先送殿下回宫。”
六皇子受宠若惊,“这怎么使得?莫要耽误了谢大人出宫。”
“无妨。”
谢昀当真命轿辇转头,送六皇子回宫。
“多谢谢大人。”
六皇子一个皇子,在谢昀这个臣子面前却甚是卑微。
宫道寂静,轿辇内亦是安静。
谢昀却在此时突然开口问他,“六皇子殿下当真甘心吗?”
“什么?”六皇子抬起头,有些不可置信自己耳朵听见的话。
谢昀看着他,微微一笑,“没什么。微臣方才在宴席上见殿下自斟自饮,甚是孤寂,是以有心问一问殿下,怎么不同其他殿下一般,与朝臣交谈共饮?”
若是寻常人问此话,六皇子只觉他在嘲讽自己。
谁不知他这个皇子殿下名为皇子,实则连四皇子身边得宠的内侍也是不如的。
可谢昀说这话时静静看着他,眼里并无半点嘲讽之意。
六皇子抿了抿唇,垂下眼落寞道:“世人趋炎附势,朝中众臣又何尝不是如此?他们避我且来之不及,如何会与我交谈共饮?”
并不是所有人都像谢昀。
来宫赴宴的朝臣何其多,在宫道瞧见他孤身回宫的又岂止谢昀一个,可唤住他,邀他上轿辇的却只有谢昀。
六皇子感怀于心,“今日多谢谢大人。”
不然他饮了酒,又冒着这样大的寒风回去,想必翌日就要染病起不来榻。
“殿下客气了。”
谢昀声音很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殿下为君,微臣为臣,臣为君分忧,本就是身为臣子的本分。”
从来未有人将他视为君。
六皇子怔然了许久,自嘲一笑,垂下眸去,“我算什么君,谢大人这话折煞我了。”
他自知身份卑微,从来不同其他皇子一般自称“本王”或“本皇子”。
这样卑微可怜的一个人啊!
若是此时生命里出现了一束期冀的光,他会不会倾尽所有来抓住?
谢昀清明的声在轿辇内响起,“殿下何必妄自菲薄,殿下同其他殿下一样,都是圣上的子嗣,都是大鄞朝尊贵的皇子殿下。其他殿下如何,六殿下自然也应当如何。”
也从来未有人与他说过这些。
六皇子再次怔住,恍惚看着谢昀。
谢昀微微一笑,又道:“如今朝堂之上立储一事闹得沸沸扬扬,四殿下,五殿下,十二殿下都在为争储费心竭力,六殿下怎么也不放手一搏?”
争储一事朝堂皆知,倒是也不必遮掩,只是这般如谢昀坦荡荡说出来倒是叫六皇子有些意外。
他垂下眸,遮住黯淡的眼。
“争储与我有何相干?”他自嘲道:“我是谁,不过是个不受宠的皇子罢了,谢大人尊敬我,称我一声“殿下”。可我自知,我哪里是什么殿下,旁的人再没有将我看做殿下的。我连殿下这个位置尚且保不住,如何还敢肖想旁的,谢大人就莫要拿我寻开心了。”
他有自知之明。
皇储之位,从来不是他能争的东西。
光是想一想,也是痴心妄想的。
“六殿下还未争一争,怎么知道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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