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殿中灯火明暗不定,谢真在巨狼身躯投下的阴影中抬头望去,见它双目平静,色如琥珀,并没有背上黑狼头那股疯劲。
见状,他捉住趴在地上的白狐手臂,想把他先从狼爪子下面给拽出来。
“……”巨狼默默抬起前爪,把狐狸松开了。
谢真把白狐翻了个面,看他气息平稳,伤处非但不再流血,似乎还愈合了一些。
他不禁疑惑,难道在他吸取灵气期间,有谁给狐狸治疗过?
白狐性命还在,但谢真可没忘记他当时被黑狼毫不留情地吸了一口,神魂有没有事就不一定了。
他去探对方脉息,耳边忽听到一句:“他无甚大碍。”
声如击磬,又带着丝丝余震,一室之内尽是回音振鸣。短短几个字里,仿佛有许多人争相出声,犹如涟漪相叠,一股脑地钻进听者耳中。
谢真转头看向巨狼,兴许为了说话方便,这只先祖之灵的化身舒展俯伏的身躯,将头颅低下,轻轻靠在前爪上。
它目光深邃,显然有着与人无异的灵智,一举一动且兼具猛兽自如的优雅。
“王庭的使者,你是为何而来?”
巨狼依旧用那种余音阵阵的声调说话,“也是同数年前一般,为繁岭带来裁决么?”
谢真一怔,没有反驳他被误认为王庭使者这句,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被认错了。他想了想,答道:“也许你不信,我是被这只狐狸骗进来的。”
巨狼:“……”
它蓬松的脑袋偏了一偏,看着就压根不信这话。
“方才我若不敌,下场想必就是做你背上那兄弟的盘中餐。”
谢真瞥了一眼狐狸,抬头重新与巨狼对视:“繁岭的先祖之灵,怎会变成这副模样?”
巨狼,或是说先祖之灵,闻言并没立即开口。
它双眸幽幽,审视片刻,才道:“我等本不愿与王庭使者多言,但却使我等解脱桎梏。如此,你有何疑问,凡不涉机密,我等也将作答。”
这么实诚的吗,谢真心道,不愧是繁岭的祖灵。
他不会对祖灵的话照单全收,只是也确想知道对方会怎么说。而这个“我等”的自称,听起来似乎很有一些门道。
“我自然想知道这一切来龙去脉。”他说,“首先就是,祖灵有难,繁岭主将是否知晓?”
“多半是知道的。”巨狼说。
谢真奇道:“多半是什么意思?”
巨狼道:“先代主将与王庭一战过后,我等身遭重创,非但如此,数代主将在我等身上埋下的恶果,终于化为顽疾。你也亲眼见到,从我等背后长出的另一只狼首,并无清醒神志,且饥饿不堪。为压制他的凶性,凤凰将我等封锁在山祠中沉睡,以期渐渐消磨戾气。若不是你闯入殿中,或许还要许多年方才能复原。”
原来这也是长明的手笔,谢真心道。镇压繁岭部的祖灵,单听起来是很不得了,可是和长明这些年来的事迹相比,也算不上是惊人之举。
“如今的主将,是在此事之后才返回十二荒接任。”巨狼继续道,“我等只能隐约感知他归来,却不知道他对这些了解多少。不过,想必王庭早已与他解释过。”
谢真点头,又问:“先代主将埋下的恶果,又是什么?”
巨狼徐徐吐出一口气,垂下眼睛。谢真心说自己察言观色的本事有长进,如今都能从一张狼脸上看出惆怅来。
它依旧用那种嘈杂的声音,将其中来由缓缓道来。
谢真觉得他一对耳朵若是有自己的想法,也许立刻就从他脑袋上飞走了,谁爱听谁听去吧,可不要在这里受此折磨。
硬着头皮听下来,这话中内容,又让他不禁称奇。
繁岭祖灵,原本是蛮荒山林间的天生之灵,早在繁岭归入王庭前,就已在这片土地上徘徊。
起先,它无形无质,无所归依,直到遇见灰狼卓延一族。在那遥远岁月中,北地山林中人迹罕至,却是妖魔盘踞,又有许多异兽横行,远比如今更为险恶。卓延氏自草原迁徙而来,在林中定居,用了多年才在此安身立命,最终成为一方主宰。
现如今,已无人知道这些狼妖是如何发现原初的祖灵,又是如何将它收归己有的。天生之灵无我无识,卓延氏自千年之前,代代族长死后都将魂魄投入其中,终于铸起属于他们自己的神灵。
卓延氏寄身的族地,正是如今十二荒的前身。那些围绕山祠而建的种种阵法皆是后人手笔,原本先祖之灵承载的唯一祈愿,只是庇佑这片山林。
就如繁岭族人如今依旧会念祷那般:邪崇莫侵,灾殃莫近。
祈求大雨不会化为洪流,山火不会烧尽家园,凛冬朔风不会夺去幼子的性命。祖灵笼罩下的山林虽非乐土,也足以令族民在其中得到些许安稳。
听到这里,谢真不由得问道:“莫非这就是你一直自称‘我等’的缘故……先祖之灵,就是代代主将魂魄的聚合?刚刚我见到那些幻影,难道不只是形似,真的就是卓延氏的先祖们?”
若是如此,这种仿佛无数声音一起说话的诡异,也就不足为怪了。
“我等死后,并非作为逝者永存于此。”
巨狼答道,“融入祖灵后,便不再有自身;生前是谁,也不会将我等区分开来。”
也即是说,尽管每一代先祖的魂魄没有归于天地消散,可是在化入祖灵后,同样也不再有自己的意志。依常理来想,这样也的确算是从此消逝了。
开荒拓土时不可或缺的祖灵庇佑,随着此地妖族逐渐发展壮大,反而变得棘手起来。
究其根源,乃是因为先民与山林中妖□□战连绵,使得祖灵也为那源源不断的杀戮浸染,逐渐化出凶性的一面。渴求血肉的祖灵固然强横,但当部族趋于稳定,却没有那么多祭品来满足它的胃口。
繁岭早年的生祭便是由此而来。上古之时,繁岭妖族并不觉得这有何不妥。在山岭间与天争命,总是我进一分,你退一寸,部族若要发展壮大,就免不了掠夺他人生机。
但这残暴行径有违天和,即使中原仙门一时间鞭长莫及,待他们成了气候,迟早会与此地妖族有一场血战。
就在此时,深泉林庭的凤凰先祖造访了山林。由此卓延一族才知道,祖灵所需的供养,也与灵气的盈昃涌落相关。凤凰以其神通抚平祖灵的凶性,令其守护山林的平和一面重归主导。王庭主持的慧泉地脉,则能以其中蓄起的灵气,细水长流地维持祖灵安稳。
原来繁岭当年与王庭立约,背后还有这种缘由……听到这里,谢真恍然。
卓延氏并不愿轻易屈居人下,但凤凰可不是来和他们讲道理的,最终他们还是领授玉印,成为“繁岭”一部。
多年相安无事下来,繁岭虽然仍保持着好斗的风气,多数部众却已习惯了王庭治下的平和。那些不安与此的,有些是难抑猛兽天性,有些则是怀念上古时的传统——其中就有尊奉祖灵的卓延氏。
或许是祖灵中的凶念只是被压制,却从未消失的缘故,卓延氏恢复旧制的念头也不曾断绝。霜天之乱后,慧泉逆置,地脉灵气陷入凝滞,更给了他们一个理由。
或许在久远岁月中,双方各得其所,对于深泉林庭,卓延氏也曾有过真正的忠诚。然而时移世易,当王庭难以慑服三部,一度坚牢的盟约也不免名存实亡。
至此,谢真终于明白了先代主将叛乱的根源。不止先代,也许更早之前,他们就已有过谋划。
让他们没有立即动手的诸多顾虑,随着王庭式微,三部各怀鬼胎,也逐渐不再紧要。终于在萨尔赫这一代,王庭理当最为衰弱之时,他们认为时机已至。
若不是遇到了长明,想来他已得偿所愿。
谢真沉吟片刻,还是有些不解:“祖灵说是要靠生祭或灵气维持,但慧泉已经逆置有六百年之久,祖灵依然如常。缺乏供养,也能坚持得这样长远吗?”
“十二荒中有古时建起的阵法,在其运转下,灵气供养不足时祖灵只会渐渐沉眠,而非重拾凶性。”巨狼道,“繁岭妖族在此生存多年,这片山林已不是往昔的绝地。因而,如此程度的庇护,也尽够了。”
“原来如此。”谢真连上了前因后果,“是萨尔赫主将改动了阵法,将祖灵唤醒用于杀伐,才令那凶性一面的狼首现身……”
他说着说着,声音渐低。
太熟悉了,他后知后觉地想,这与雀蛇的一体双魂,善恶两面相互压制,何其相似?
本为同根同源,最后却是恶念一方占据上风。他记得雀蛇一族在获得这份天赋之前生计艰难,分裂出来的阴魄却令他们力压一部,统领昭云数代之久。
“萨尔赫主将是从哪里得到了改动阵法的法门?”谢真问,心中隐有所感,仿佛困扰他们多时的迷雾即将揭开一角。
巨狼抖了抖毛:“是他改的。”
它爪子一动,指着的方向,赫然是还晕着的任先生。
谢真:“……”
他看向任先生软趴趴的白耳朵,一时无言。
虽然多少猜到白狐在萨尔赫反叛时担当的角色颇为重要,可要说他本事大到这个程度,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巨狼又道:“繁岭懂阵法的本就不多,改是他改的,但他也是按照部中存留的古籍,照虎画猫。”
“照虎画猫?”谢真下意识重复道。
祖灵:“他仿出来的阵法并不如记载中的效果,不就是照虎画猫?”
谢真:“……”你们繁岭妖遣词造句的风格真是一脉相承。
他整理了一下思绪,问道:“那这份典籍,想必也是繁岭秘藏,等闲族人不得而知了?”
在王庭时,他遍览沉鱼塔中藏书,知道当中并无与分魂相关的记述,因而才有此问。倘若这法门当真是繁岭秘籍,那对雀蛇修炼法门知之甚详的星仪,说不定是和繁岭有所关联。
祖灵道:“秘藏说不上,我等繁岭族人,早年少有谁研习阵法一道,自然也用不到这些。”
也不意外……谢真又问:“那祖灵是否知道,霜天之乱前,曾有谁取阅过这份法门?”
这话问出口,他也感到不太靠谱,祖灵这个半梦半醒的样子,要让它记住六百年前有谁来借过书,也太难为人家了。
巨狼却歪头道:“霜天之乱前?那个时候,这个阵法才刚建成。”
谢真疑惑:“不是说这个阵法是古时建立吗?”
“霜天之乱难道不是古时?”巨狼莫名其妙道。
谢真:“……是我想岔了。”
他近来和六百年前的人与事接触太多,又两度在幻境中造访临琅,几乎觉得那就在昨日。
再者,祖灵提到深泉林庭的凤凰先祖与之立约,他便以为十二荒的阵法也是源自那时,却没想到,虽然也算是古时,但却比他想象得要近得多。
巨狼也摇了摇头:“十二荒中的阵法,有些是来自上古,伴随祖灵而生,就如生祭时的迷障幻阵;有些是凤凰立约时布下,像是慧泉地脉;而调节灵气供养,后来又被萨尔赫修改的那一部分,才是来自六百年前。小白狐参照的典籍,便是六百年前留下的记载。”
谢真诧异道:“你是说,那阵法在建立时,就已经有了如何将它改动,激发祖灵凶性,以作为杀阵的方法?”
“是。”巨狼说,“至于有无外人借阅,在我等的记忆中,从未有此事。”
谢真无声叹了口气,刚以为这线索又断了,忽又想起一事:“那六百年前,这一部分阵法是全由繁岭先人建立,还是也参照了别家秘籍?”
想想繁岭妖一向不擅此道,万一这阵法另有来历,或可追溯其源头。
“原来你说的是这个。”巨狼也明白过来,“我等确实受过指点,但也不能算别家外人。当年,陵空殿下对繁岭祖灵的来历极有兴趣,为此数度造访,一待就是许久。”
它语带缥缈,仿佛又见到了那已然逝去的景象:“彼时王庭赫赫扬扬,陵空殿下王驾亲临,四时繁花竞相争艳,春风也愿为他驻足……山林上下,凡是走得开身的族人都要兼程赶回,待到殿下开门见客的时日,等着与他较量的,能从十二荒一直排到山谷外头,就盼望能被他指点几手、揍个两下。”
谢真:“……”
“……及至霜天之乱初始,他遣人送来秘籍,指点繁岭族人建立了阵法。”巨狼说回正题,”繁岭在霜天之乱后的安稳,多受此庇荫,无论先王陵空当年所图为何,我们都承他这一份情。”
承情是承情,好像也没耽误你们反叛啊,谢真心道。
这个阵法原来是在陵空指点下建立的——听到这里,他不免有一种出乎意料,又不那么意外的感觉。
繁岭这里由于祖灵缘故,一旦慧泉有变,出的乱子必然比其余两部更大。陵空想必在霜天之乱时已有准备,才为繁岭建立阵法,以便在慧泉逆置后,也让他们能稳住十二荒的形势。
听了这么多陵空的轶事,纵使知道他平日里或许随心所欲、目下无人,但他所做种种,在生死存亡时刻,却无愧于深泉林庭之王的担当。
他唏嘘之际,巨狼又道:“但唤起祖灵凶性的法门,并非记载于陵空殿下送来的这份秘籍中,而是来自十二荒中留存的抄本。当年凤凰与同行者驻留繁岭时,留下诸多手稿,小白狐从中两相参照,方且找到了改造阵法的要义。”
谢真警觉道:“同行者?是谁?”
巨狼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知道对方怎么忽然严肃。
它回想片刻,说道:“我等不知他名号,不过,那并非妖族,而是一个剑修。”
原来又是你啊!谢真差一点脱口而出。
他想到白沙汀所见的镜中残影,陵空与剑修友人在洞府中切磋阵法,那时二人彼此尚且无所避忌,其乐融融;想到七绝井中,陵空在地脉上建造后又亲手毁去、最终还是用来容纳慧泉封印的那座地宫,在它之上,是藏有临琅禁军神魂之秘的石棺;又想到那嘴里不知道哪一句是实话,提到陵空时却不愿多谈的星仪……冰天雪地中那一壶浊酒,一枝岁杪,又是为谁而祭?
如今想来,陵空与星仪确有过志同道合的岁月,他们曾在白沙汀洞府中研习阵法,也曾前来繁岭探访祖灵——说不定在这时,隐忧就已埋下。
从两人日后为人所知的事迹来看,星仪或许就是从祖灵这里得到了操纵神魂的启发。
倘若雀蛇牧氏一族的天赋是星仪的手笔,那时他与王庭应当尚且往来密切。即使那时分魂的隐患还不明显,没有陵空的首肯,此事想必也无法做成。
及至星仪初到临琅,按照白沙汀洞府阵灵小李的说法,陵空似乎也没有立即发觉异常。翟歆被封入棺中时,星仪在临琅禁军上尝试的法门已经施行多年,而七绝井下那被烧毁的地宫,不知是否昭示着二人业已决裂。
以后发生了什么不得而知,只是从六百年后看那段历史,他们一个与霜天之乱脱不开关系,另一个则为阻止灾祸,绝命于王庭。
若非机缘巧合知晓这些秘闻,谁又会知道,在史书中毫不相干的两人,曾有这样的过往?
谢真定一定神,将这念头暂且压下。迎着巨狼不明所以的目光,他问道:“对那个剑修,还有其他记载么?”
“我等不知他名号,连相貌也模模糊糊,记不大清。”
巨狼歪头道,“现在想来,似乎陵空殿下有意为他遮掩。毕竟那时王庭与仙门剑拔弩张,不愿让人知道真身也不奇怪。”
谢真又再问了几句,可惜祖灵对星仪已经没什么印象,他只好回到眼下的官司:“这么说来,对这祖灵异变,狄珂主将也是知情的了?”
“纵是知道,他也无法处置,只能看守着当代凤凰设下的封锁,等待祖灵恢复。”
巨狼答道,“对付异变,先是要以强硬手段压制祖灵,之后又要以术法拔除其中滞塞灵气——这是个水磨功夫,要花上许多年。如你这般操纵灵气,一口气解决的精深手法,我也从未见过。”
术法稀里糊涂的剑修不禁有些心虚。他能从祖灵身上吸取灵气,是他的蝉花血脉在自行觅食,和他自己的修行可没什么关系。
误打误撞之间,应该还算是做了件好事。只是以后千万要更加谨慎,不要害了不相干的人才好。
“至于我等本该在沉睡中,为何会被唤醒……”
巨狼露出一个利齿森森的笑容,“你还是问问这一位吧。”
它用爪尖按在白狐胸口,随即移开。任先生重重喘息几声,猛地咳嗽着醒转过来。
谢真想起他刚醒时巨狼就是这么按着狐狸,心道他可能有点误会。那或许不是玩弄猎物,而是种保护的姿态也说不定。
白狐挣扎着起身,首先便四下寻找,看到他先前握在手中那血迹斑斑的兽牙掉在一旁,连忙扑过去抓住。
接着他好像想起了之前发生了什么,呆呆地看向火塘边的灰色巨狼,再看看按剑而立的谢真,神情难以置信。
“主将?”他喃喃道。
“若你说的是萨尔赫,我等并非是他。”巨狼平静地回答。
对祖灵那异样的声音,又或是“我等”的自称,白狐都没有显出诧异,只是梦游般地问道:“但是他就在你们之中,对吧?”
“不。”巨狼道,“他从不曾在,也不会在我等之间。”
白狐凝视着对他的人形来说也是个庞然大物的巨狼,良久,才自嘲般地低声道:“……是么?”
谢真在一旁看着,不无惊讶地发现,白狐身为繁岭妖族,似乎并没有对他们的祖灵表现出什么敬畏。想到操纵祖灵的阵法就是由他一手改造,他的胆量也实在比外表看上去要大得多。
就在此时,石门忽地轧轧转动起来,又有一人走进了殿中。
巨狼似乎早就所觉,散漫地甩了甩头,趴在了前爪上。殿堂的另一端,厚重到几人合力也不一定推得开的正门正缓缓合拢,于火光中快步走近的那人,赫然正是狄珂。
这位繁岭主先是惊愕地看着巨狼,再看看谢真,最后望向白狐,对方则是黯然地避过了他的视线。
“先祖?”狄珂迟疑地对巨狼说。
巨狼威严地哼了一声,端起了刚才没有表现出来的长辈架子。
狄珂那张冷脸上难得浮出笑意:“先祖,您竟然恢复如常了?”
“是王庭使者的援手。”巨狼不太情愿地挪了挪身体,用爪尖点点谢真,“王庭使者是小白狐带来的,这里有什么事情,我等却是不清楚了。”
面对狄珂疑惑的目光,谢真并未取下蜃珠,只是心念一动,将幻象暂且撤下。
“阿花公子,真的是你。”
狄珂这才释然,扬了扬手中的布片,“牡丹将它拿来时,我真是吃了一惊。”
他拿着的正是谢真此前交给牡丹那张“书信”。谢真画的是他与狄珂在王庭交手时的往来刀式,当时若白狐并无他意,他就会从牡丹手中讨回这个暗记。如今他与白狐落进地裂,看来牡丹已经将信送到,狄珂便收到了这个提醒。
只是他来得这样快,还是有些出人意料。
“主将,我虽从王庭而来,但并非使者。”谢真思索着措辞,“我途径十二荒,无意叨扰主将,本来寒宵之后就该离去,至于为何会来到这里,也是阴差阳错……”
“是我将他骗进血祭地瓮的。”
白狐虚弱得只能勉强站立,此时低声道:“狄珂大人,此间之罪,我一力承担。”
狄珂面色微变:“任先生?”
“这不是为了萨尔赫主将复仇。”白狐有气无力地说,“我本想以地瓮困住他,以此交换,让王庭为我做一件事……一件按照常理,他们绝不会答应的事。”
他此前与谢真也是这样说的,只是他话中意思真真假假,至今还是难以辨明。
火塘中毕剥一声,照耀殿堂的火光跳亮了一瞬。白狐看了看巨狼,又转向狄珂:“萨尔赫主将当年剑指王庭,并不是没想过失败后的下场。倘若王庭胜了,他会以自身为血祭,压抑祖灵凶性。这不是像历代主将一般回归祖灵,他的神魂将如献上的祭品那样,被祖灵吞嚼,不得解脱。”
他张开手掌,托着那枚染血的兽牙,“这就是主将授予我的权柄,通行十二荒中阵法的令牌。透过令牌感应,我知道这些年来祖灵的无声蛰伏,不是因为彼此相安无事,而是被镇压在这十二荒里……我为主将改动阵法,重唤起祖灵杀伐一面来对付王庭,如今就是我们自食苦果之时。”
狄珂深深皱眉。白狐自顾自地继续道:“祖灵在十二荒中沉睡,我却不想让主将永世不得安宁。若是世上还有谁能斩断祖灵与他之间的联结,那就只有王庭了。”
“所以你想让长明把祖灵叫出来再劈一剑?”谢真诧异道。
他一时间忘了叫敬称,不过在场也无人注意。白狐沉默片刻,说道:“我也不知道这能不能成。只是凡有一点希望,我也不想坐视他受此折磨。”
谢真实在佩服对方的胆量,这貌不惊人的狐妖,谋划的都是些捅破天的主意——且不说威胁长明是否可行,光是朝自家祖灵下手的事情,就够他万劫不复的了。
“我原想将这位花妖引入祖灵血祭之中,到时长明殿下若想将他救出,便要斩断祖灵与祭品间的连锁。”
白狐显然已经抛开一切,丝毫不在意自己会有什么下场,“没想到,本该沉睡的祖灵却被唤醒了。”
不知道是因为蝉花的特异,还是因为千秋铃,谢真心想。不过这件事似乎确实应在他身上。
记住小说阁地址:xsgg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