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炸之声连蓬阳都震动了。各家各户纷纷开门开窗,探出头互相询问。
“又炸了?还是又塌了?”
“炸了不就塌了么?”
司马凤在人屋顶上飞快奔走,远远只瞧见九头山上一片烟尘,间中还杂着火光,很是恐怖。
抵达城墙的时候,守城的卫兵个个都知道他来做什么的,齐齐抬手指着城墙上头:“迟当家在上头。”
司马凤来不及道谢,三步并两步,一口气奔了上去。
蓬阳这一边的城墙不久前才重新修筑好,灯火不够明亮,司马凤一时间也看不出和之前有甚区别。他突然想起,好似之前也不觉得城墙有多破旧,不知为何要重新修筑。这念头从心头滑过,立刻不见踪影。他看到了正和慕容海站在城墙边上的迟夜白。
迟夜白仍旧一身白衣,夜风拂动他衣角、鬓发与剑柄一束红缨。司马凤小心走近,听到他正和慕容海低声说着什么,脚下就是新砌的城墙。
“你来了。”迟夜白匆匆回头看他一眼,“等会儿,我跟慕容说完。”
司马凤:“……好,你继续说呗。”
他提着一口气奔过来,现在松懈了,顿时觉得很饿,又不想下去觅食,便蹲在一旁盯着迟夜白看,以此抵饿。
他目光火热,足足看了半个时辰都不愿转头,慕容海都忍不下去了:“当家……”
“别看他,越看他越来劲。”迟夜白飞快道,继续把之前的话说了下去,“总之你让蓬阳分舍的人盯紧江船,之前发现那几艘也要及时找出船上货物是什么,以及货物的去向。”
慕容海领命去了,迟夜白看着九头山,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向司马凤。
城墙上有不少官兵,都是为了看传说中神奇又俊俏的“照海透”迟夜白而来的。司马凤见人这么多,有话也不好说,便对迟夜白挤眼睛使眼色,让他跟自己下去。
“我现在去九头山,你去不去?”迟夜白低头问他。
司马凤因为蹲着累,所以已坐到地上,闻言一愣:“去九头山做啥?”
“九头山的砖窑有问题。”迟夜白说。
“塌方这事情么?这事情我们不管的。”司马凤说,“有人已经到官府鸣冤,边疆现在在查这件事情。”
迟夜白默了片刻,盯着他不出声。司马凤歪着脑袋看他,嘴角一丝笑,让人觉得讨厌,又觉得喜欢。
“你不去就算了。”迟夜白转头道,随即快步沿着城墙上的阶梯走了下去。
司马凤连忙起身,紧紧跟着他下了楼:“别撇下我呀,我肯定随你去的。”
两人各自亮出腰牌,兵士开了城门,两匹马一前一后奔了出去。
去往九头山的路不算太崎岖,两人都发足力气狂奔,纵然如此,到了山脚也已经过了夜半。
“不可骑马上去。”迟夜白勒停了马,对司马凤说,“把马留在山下,我们走上去。”
“随你随你。”司马凤说。
迟夜白:“……你不问为什么?”
司马凤:“定是因为你不想走大路,抄捷径的话骑马太不方便。”
他说对了,迟夜白点点头,两人迅速将马安置好,一同朝山上走去。
“我这次提前回来,是因为鹰贝舍查到了一些奇怪的事情。我起先不确定这事情跟文玄舟那头是否有关系,但方才在城墙上所看所摸到的,让我能确认了。”迟夜白说。
他跑得不快,司马凤能跟在他身边,于是开口询问:“什么事?”
鹰贝舍开始重新着手调查文玄舟、神鹰营一事,绕不开鲁王。蓬阳分舍的人便顺手搜集了一些鲁王府最近的买卖情况,权当资料先存放着。
分舍里头有个探子以前是在郁澜江上干船工的,对河运之事十分熟悉。约半年前,他和妻儿到江边看新船下水的仪式顺便领猪肉,无意看到了正驶进码头的一艘船。那只是一艘普通至极的商船,多运输瓷器、玉器、布匹等等。因妻子近日说要扯新布做衣裳,那探子下意识多瞧了几眼,却诧异地发现这船略有些奇怪。
它吃水太深了。
探子悄悄留了个心眼,此后上工放工都故意绕道郁澜江码头,果然发现了几艘吃水极深的怪船。船都是普通的商船,船上货物也都是平常的东西,但船只吃水的程度远远超过它可以承载的量。
这件事情无头无尾,探子便把它放在了心里,也并未着力去查探。郁澜江上有明面的河运,自然也有暗面的河运,他曾做过船工,很清楚这些事情。
这次负责整理鲁王府最近买卖情况的人,恰好就是这个探子。他发现鲁王曾在几年前卖出过两艘商船,购买的都是外地的商人。而这两艘易了主的商船,恰好是他发现的几艘怪船的其中之二。
“你是猜测,鲁王假装卖船,实际上船仍是他自己的?那两个商人要给他送钱,这和我们查的事情有何关系?”司马凤一时没理解,“吃水深……又怎样?”
“那探子说,看货舱的大小,即便全塞满了瓷器和绸缎,只留一个船工干活,船只吃水量也无法达到这么深。”迟夜白比划了一下,“除非运的都是石头。”
“……鲁王,走私石头?”司马凤诧异道。
“我想那些不是石头,而是从郁澜江对面运过来的泥土。”迟夜白低声说,“更准确地说,是用于烧砖的砖土或者砖坯。”
司马凤大吃一惊,脚下顿时停了。
迟夜白跑过了头,也回头等他。
“他要烧什么砖?”司马凤沉声问。
“我也不晓得。”迟夜白坦白道,“但这事情进行得如此机密,居然还要从别处悄悄运土或是砖坯,定然不是什么光明正大之事。”
司马凤走到他身边:“你伤没好完,跟紧我一点儿。”
迟夜白说的这些话让他对自己从未去过的九头山砖窑多了各种猜测。上头或者有别的凶险,他这回一定不能再让迟夜白受伤了。
“我都好了。”迟夜白说。
司马凤此时才终于和他说上一句和其余事情无关的话,深吸一口气,转身抓住他肩膀,手指一勾,解了他颈上的两颗布扣。迟夜白立刻抓住他手腕要挣扎,司马凤很凶地吼了句:“别动!”
月色被灰尘掩盖了,但司马凤目力极好,他仍能看到迟夜白颈上那道细细的伤痕。伤痕确实已经结痂愈合,迟夜白说话也完全无碍了。
迟夜白被他盯着脖子看了半天,十分尴尬:“看到了吧?确实好了。”
他话音刚落,司马凤忽然低下头,在他颈上伤痕处吻了一吻。
温凉的唇接触到伤痕,不知为何,突然让迟夜白头皮发麻,脊梁上窜起一股莫名的惊悸与慌乱。
他一把将司马凤推开,大怒:“做什么!”
司马凤哼了一声,跨出一步又站到他面前,捧着他脸,这回直接往嘴上亲下去了。
“这儿没人。”他也怕被打,飞快地一碰就退开,“亲一个有什么关系。”
迟夜白擦着自己的嘴巴:“光、光天化日!”
“早就没日头咯。”司马凤快步继续往前,“走走走。”
后脑一疼,是迟夜白窜上来狠狠揍了他一拳。
司马凤没顾得上揉后脑勺,连忙跟紧迟夜白:“小白,你用的什么皂角?你脖子咋那么香?”
迟夜白没理他,干脆越走越快,司马凤顾不上调笑他,使足力气紧紧跟着。
砖窑爆炸之声爆发的时候,边疆已经骑着马,快走到九头山的砖窑了。
声浪惊吓了马儿,马儿直接将他掀了下来,狂撅四蹄跑了。这马是官府的,边疆忍着疼起身追了几步,忽听头顶树梢传来异响,随即便有一物重重擦着他后背,砰地一声落在地上。
他吓出一声冷汗,连忙跪趴在地上。
砖窑那头一片纷乱,吵嚷之声隐隐传来,烟火直窜上半天。边疆屏息等了片刻,又抬头仔细看了一圈,头顶的密匝树丛一片安静,只有风声鸟声,并无任何埋伏的人。他这才敢起身,摸向身后。
落在他身后的居然是半块砖头。
这砖头与他之前在九头山砖窑里看到的那种城墙砖大不一样,它扁平粗糙,断裂处有些扎手,坚实细腻。边疆用胳膊比划了一下,这半块砖头约有尺半长宽,但确确实实不是用于修筑城墙的。
边疆心头砰砰直跳。他认得这样的砖,每一个捕快都认得这样的砖。
他转身猫在树丛里,小心地靠近砖窑。
越是靠近砖窑,他便看到树丛、道路上越多砖头的碎块。都是一样扁平的碎块,有些光滑,有些却因为未经打磨,仍旧十分粗糙。
边疆停在一块极为完整的砖块前。
这些砖块还带着热量,应是从被炸的那个砖窑中炸出来的。
他摸着那块砖,心中一时间转过了千万个念头。
这些不是普通的砖,而是“金砖”*。
“金砖”是一种一尺或二尺见方的大方砖,烧制过程极其复杂讲究,对烧制的泥土也有着极为严格的要求,从泥土、制坯到烧制,再到出砖,全都遵循着一定的规范。而边疆也很清楚,“金砖”也绝非一般人可用的东西——它专门用于修筑皇室宫殿、陵墓,而天底下只有御窑可以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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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砖:是指专为皇宫烧制的细料方砖,颗粒细腻,质地密实,敲之有金石之声。苏州有一个“御窑村”,就是因为专门烧制金砖而得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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