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承运皇帝,制曰:原世袭荣国公贾代善之孙贾琮,才思出众、行孝有嘉,文武并重,人品惟佳,经贾敬请愿,以嗣子继承宁国公府爵位,着袭四品爵明威将军,钦此!”
贾琮跪在地上,双手举过头顶,“臣贾领旨谢恩!”
大街上,人来人往,从未见过有人在领旨的时候,身边还放着一个死人,此时,人群围拢过来,见贾琮小小年纪,身上满是伤痕,屁股上一片血渍,纷纷指点。
这些人都还记得,两个多月前,贾琮便是跪在这里,求荣国公府给一条活路。
“都说虎毒不食子呢!”
“真是的,这样一个孩子,就是小门小户人家,也只有捧在手心里的。”
“谁让人家是国公府呢,前些年抢举子家的姑娘当小妾,又不把人家母子当人看,啧啧!”
“还别说,听说这家里的老太太,原先保龄侯尚书令的姑娘,可真是个厉害的。”
“厉害啥,快说说?”
“老一辈的传下来说,老荣国公六房妾室,就只生了四个姑娘,一个带把儿的都没有。”
“难怪呢!”
……
宋洪耳朵里不停地钻入这些平头老百姓口无遮拦的话,见贾琮要接旨,他忙道,“先别忙,贾小大人,还有恩旨呢!”
贾琮并不知道是什么,此时,他的母亲还在一旁躺着,身上盖了一件斗篷,他的心里也是凄凉,后悔自己没有早些察觉母亲的心思。
一直到现在,他的心里还没有恢复知觉,除了自责,无法思考。
贾家的人在那扇黑油大门的背后,他们听到了圣旨,也听到了老百姓们不加遮掩的议论声音,贾母气得浑身冰凉,她没想到,外头这些升斗小民,居然还敢妄议勋贵。
贾家一向怜贫惜弱,在上京中,博得乐善好施的名声,如今就因为出了贾琮这样的逆子,而门楣被玷污。
不论好的坏的,香的臭的一股脑儿往贾家的头上泼,简直是岂有此理!
“制曰,贾琮之母钟氏,前江宁府解元钟允执之女,性资敏慧,训彰礼则,兹以覃恩,赠尔为正三品宜人。”
此旨一下,不光是黑油大门内的贾母等人震惊又愤然,连贾琮都目瞪口呆。
还是宋洪提醒了,他才回过神来,心头情绪已是翻腾不已,一半是真心感激,一半是演戏,泪流满面,痛哭流涕道,“臣叩谢皇恩,臣贾琮今生今世将效忠于皇上,誓死不渝!”
从圣旨中的“赠”字,便可以看出,泰启帝已然知道,钟氏已经命赴黄泉了。
这样诰封的圣旨,追封者被“赠”,对活人用“封”。
况且,宋洪前来,看到贾琮怀里的亡母,无一丝惊讶,甚至眼中还有难得的怜悯之色。
那么,以皇帝的手段,荣国公府这跟筛子一样的门户,里头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他不可能不知道。
但,他依然追封贾琮之母为三品孺人,不得不说,泰启帝如今是半点颜面都不给贾赦留,公然打他的脸了。
而皇帝之所以这般,也有笼络江南省读书人的意思,当年,太上皇在处置钟允执一案上,是偏心于荣国公府,折了一位状元之才,也令天下读书人心寒。
贾琮都能想到的关节,贾母不能想不到,她眼前一黑,朝前扑去,幸好贾政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扶住了。
只隔了一道门,外头是围观的百姓和宣旨的宫里人和锦衣卫,贾母并不敢如之前那般,破口大骂,肆意妄为。
“公公,琮今日狼狈不堪,落魄不已,公公前来,为了琮这样的大事,原至少应当请先生喝一杯茶,只如今,这般景象,还请公公和诸位担待,来日,必定重谢!”贾琮落泪道。
“贾小大人对皇上的一片忠心,咱家必定要带给皇上!”宋洪装模作样地揉了揉眼睛,“逝者已逝,贾小大人还请节哀顺变!”
贾琮再次感激,从地上抱起了亡母,茫然四顾之下,不知道要去哪里,宋洪提醒道,“贾小大人,您如今是宁国公府的承爵人了,咱家也带了锦衣卫来,那边的封条,这就一并帮您拆了吧!”
宁国公府自从贾珍出了那事儿后,为了将案件查清楚,几个有头有脸的管事,包括赖大,都被抓进了刑部,贾珍父子死在里头后,那些人到现在都没有被放出来。
再加上,所有的府门都被贴上了封条,那些仆从们都作鸟散状,暂时回了自己家。
府内一个人都没有,唯有跟在贾琮身后的画屏,二人将钟姨娘移到了正房的床上后,这才洗手更衣后,出来接了圣旨,供奉在宁熙堂上。
宋洪等人走后,府内只剩下了贾琮和画屏二人。
画屏安慰贾琮道,“三爷,不管过去如何,总之,从今往后,没有人再欺负你了,一切都要朝前看。”
贾琮想到钟姨娘,点头道,“我知道,我必定要做出一番事业,才不枉母亲对我的好,为我这般付出。”
“谁能想到,皇上降下如此隆恩,竟然给了三品孺人的封诰,这都是母凭子贵,孺人若在天有灵,还不知道何等高兴呢。三爷……”
“以后,就叫我二爷吧,我既然做了老爷的嗣子,就从这边序齿,就喊我二爷吧!”
画屏道,“二爷好听一些,二爷,你要打起精神来,孺人的丧事如何办?”
贾琮正皱眉想着,外头,一道声音越来越近,“太爷在天有灵啊,宁国公府有救了,太爷啊,您是不是听到了我说的话,选了这样一个新主子来?我终于盼到了今天!“
贾琮惊得站起身来,便看到一个身穿葛布短衣,头发凌乱如乞丐,满脸灰黑无形象的糟老头子进来了,他怔怔地看着贾琮几息功夫,便纳头拜了下去,“焦大拜见主子!”
贾琮越发震惊,这焦大是个什么形象?
《红楼梦》中,大约要到五六年后吧,秦可卿死前,熙凤要来宁国公府赴宴,宝玉也跟着来,就是那一回,宝玉遇到了秦钟,两个人结成了契友。
晚上,秦钟要回去,外头派了焦大送,焦大不伏气,一蹦三尺高地骂,“有了好差事就派别人,象这等黑更半夜送人的事,就派我。没良心的王八羔子!瞎充管家!你也不想想,焦大太爷跷跷脚,比你的头还高呢。二十年头里的焦大太爷眼里有谁?别说你们这把子的杂种王八羔子们!”
后又骂出,“我要往祠堂里哭太爷去。那里承望到如今生下这些畜牲来!每日家偷狗戏鸡,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我什么不知道?咱们‘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
贾琮不知道这焦大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宁国公府正经的主子,贾珍尤氏贾蓉秦氏能够被他骂得狗血喷头,他突然对自己就这么……尊敬?
图什么?
贾琮复又坐下,慢慢地打量他,“焦大爷,我记得您是跟着我太爷出过兵,从死人堆里把太爷背出来,得了命,自己挨着饿,却偷了东西来给太爷吃。两日没得水,得了半碗水给太爷喝,自己喝马溺的焦大爷?“
人年纪大了,都喜欢说自己昔日的英雄往事,无外乎是因为能力渐渐变弱,又不肯自己被人瞧不起,把那些当年勇说出来,不过是为了维持自己的颜面,受人一份尊重。
焦大也是这样,他这种与主子同甘共苦过,受过磨难的人,必然是瞧不起贾珍那种,躺在祖宗的荫恩里,肆意消费祖宗的功劳,半点都不给子孙后代打算的人。
而他这样的功臣,宁国公府的爵位里头有他的一份贡献,贾珍等人又不敢随便打发了去,只得设个法子磋磨,最好能够让他自己知难而退,以后不要出现。
因此,才会在黑更半夜里,打发他去送秦氏的弟弟秦钟。
焦大一听贾琮这话,眼泪淌下来了,“我这些功劳竟然还有主子记得啊!”
贾琮忙挽了他的手,“焦大爷您快坐!也千万别喊我主子,这可真是折煞我了,您是跟着太爷们出过兵的人,立过大功,便是太爷在的时候,也要对您另眼看待。”
宁荣二府的规矩,长辈们屋里的人,小主子们都要尊重着。《红楼梦》里,林之孝家的就拿这规矩,说过宝玉。
“而我如今,新入宁国公府,这府上的人,我原先也是知道的,谁都靠不住,唯有靠您这样忠诚的老人。琮不求别的,但求您如对太爷一样,护着我些,琮的心里唯有感激!”
“哥儿啊!我盼着这府上有个好主子盼了多少年了!这是祖宗九死一生挣下这家业,你看看他们平日里哪一个在珍惜?不是我不敬主子,他们哪一个值得我敬着了?他们派的那狗屁的管家,成日里在我面前充主子,也不想想,我焦大爷是谁……”
这人老了,一开口说旧日里的话,开始抱怨起来,很容易把话越说越多,且反反复复!
贾琮此时哪里有时间听他掰扯这些,道,“焦大爷,赖二原先是这府里的管家,也是那边府上老太太的陪房。眼下他已经进了刑部大牢,一时半会是回不来了。
这府上的事,我一个人肯定张罗不过来,这会子我人手也不够,您跟前若是有人,就把人拉出来,不说别的,珍大哥蓉儿还有我母亲一共三桩丧事,眼瞅着就要办下去。我连个章法都没有,一切都得靠您这些老成人了。”
贾琮也知道,焦大这样的人,跟着冲锋陷阵,喊打喊杀绝对没有问题,但若是用来做管家,这家里铁定是要鸡犬不宁的。
他手上没人是真,不敢大用焦大也是真,但焦大当个镇宅神兽却是没问题的。
贾琮也想知道,宁国公府里,和焦大一般的人,还有没有?这些人还堪不堪用?
至少,贾珍留下来的大部分人,他如今并不敢用,这些人与荣国公府那边的奴才,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直接一点说,都控制在贾母手里。
焦大却并不知道贾琮这些心思,他之所以看重贾琮,是因为,贾琮在荣国公府受尽了屈辱,曾经大大地下了荣国公府的面子,可以说,与焦大自己在宁国公府的憋屈一般无二。
偏偏贾琮还是荣国公的孙子,自然是令焦大将他当做了同类人,此其一。
其二,贾琮是个有本事的,可以说宁荣二府之中,从上到下,唯有贾琮,庶子出身,身份低贱,境况艰难,却偏偏能够凭己身,文韬武略,得宫中贵人的赏识,一身孤勇,有当年国公爷的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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