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稻田里绿汪汪一片。
一辆马车绕过了钟家村朝这边驶来,几骑扈从前后跟随,径直到了贾家庄园门口,才知是盐课林老爷来了。
贾琮得到消息,忙迎了出来,拜下道,“林姑父!”
林如海在江南便早已知道贾琮的大名,此时看来,见贾琮容貌清俊,皎如玉树,举止从容,心中惊叹,果然名不虚传。
“琮儿请起!”
二人边走边朝里去,林如海急匆匆地道,“原该三个月前就来,最近一直在忙公务,实在是抽不开身。玉儿还好吧?”
“林妹妹一切都很好!”贾琮道,“侄儿已经命人去请林妹妹过来了,姑父稍坐!”
二人在书房里说了一会儿闲话,黛玉已经在嬷嬷的陪同下,匆匆忙忙地赶过来了,她径直拜倒在林如海的跟前,喊了一声“父亲”,便滚下泪来。
贾琮稍作安慰两句,便出了书房,将空间留给久别重逢的父女二人。
书房里,林如海自是免不了要问黛玉一些宁荣二府的事情,之前的那些事已经沸沸扬扬地传了过来,官场之上,林如海有时候还得面对同僚的询问,令他非常尴尬。
也有一些不实传言。
无论如何,如今贾家是不能投靠了,林如海很是为难,“为父已无续娶之意,你若是跟着我回去,就得独自一人,家中怕是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黛玉这些日子在这庄园之中,上无人约束,下有贾琮相陪,二人或是在旁边的长河里钓鱼,或是一起临窗读书,做些赌书泼茶之雅事,或是一起练箭划船,或是满后山地奔跑,寻找野果觅花香,日子十分自在惬意。
若是让她整日里都在后院待着,与一众姨娘打交道,黛玉只想想,便觉得不能接受。
“父亲公务繁忙,若是女儿回去,怕是要给父亲添诸多负担。我在三哥哥这里挺好的,三哥哥守孝,也是一个人,我留在这里,还能彼此作伴。”
林如海眼睛都瞪得大大的,不敢相信这话是他那知书守礼的女儿说出来的,他很想冲出去问贾琮,到底给他女儿灌了什么迷魂汤,但想到一個八岁,一个七岁,两个孩童而已,他若往儿女情长方面想,便是想多了。
两小无猜!
“你们这一路来,可还顺利?”林如海问道。
“很顺利。在淮安的时候,三哥哥还让人带女儿去逛了整整一天街。”
林如海见女儿面色红润,呼吸顺畅,脸颊身上似乎多了点肉,绝不是从前那副柔弱无依,娇柔无比的样子,浑身上下反而多了一点野性,也不知这是好是坏。
“你先回后院去,我跟琮儿好好商谈商谈。”
黛玉忙乖顺地出去了,出书房的院子时,恰好看到贾琮站在门前的海棠树下与贾平说话,三月里了,附近居然还出现了流民说是从河南那边过来的。
“说完了?”贾琮笑着问道。
黛玉一笑,淘气地眨了眨眼睛,“三哥哥,我跟爹爹说,要留在这里陪你守孝,我爹爹要是问起,你不许说不答应。”
贾琮有些惊诧,问道,“为啥?难不成你还很愿意留在这乡下不成?”
“有何不可?难不成伱还很愿意一个人在这里守孝,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她眉眼一沉,“还是说,三哥哥嫌弃我,不肯收留我在这里?”
“妹妹多心了,我万万不敢!”贾琮忙作揖,逗得黛玉一乐。
书房里,林如海喝了半盏茶的功夫,贾琮进来,口中赔罪两句后,林如海便说起方才与黛玉说的话来,“当初之所以把你表妹送往你家里,一是家中没有长辈兄弟照顾扶持,二是老太太派了男女船只来接,并没想到,你家里会发生这样的事来。”
幸好女儿被撵回来这桩事并没有让她心里难过,如若不然,林如海越发对岳家有意见了。
“我自从被皇上派到这苏州来,负责盐课,日日都忙得不可开交,也并没有心思顾及玉儿。这一次她回来,我隔了这两三个月才来,也幸好她有你照顾,要不然……唉!”
林如海长叹一声。
贾琮有些愕然,试探着问道,“姑父是不是有什么为难之处?”
林如海看向他,“方才,我与玉儿说起要接她回去,她倒是想留在你这里,怕你一个人守孝太过孤寂,况我也看到,她与你相处,很是相处得来!”
说到这里,林如海也不知想到了什么,问道,“琮儿,你可定亲了?”
贾琮心头一跳,没反应过来,摇头道,“尚未!”
“这便好!”林如海也不知道是不是太劳累了,思维一直有些跳跃,这让贾琮有些捉摸不透。
“姑父,盐课上的事,侄儿也略知一点。如今两淮这边的盐政到底有什么问题?侄儿瞧着姑父似乎老了很多,是不是日常太过劳累?”
“我身为扬州巡盐御史,并非是户部差遣,而是皇上钦点。这也是皇上的信任。巡盐御史一职,统辖一区盐务,原本任期一年。但江南局势一向错综复杂,少有一年任期满,便能顺利离开。”
“朝廷哪哪都要银子,皇上……处处为难,听说琮儿这次拿了十多万两银子出来,荣国府那边,也跟着出了四五十万两银子,只解了燃眉之急,也不是正途。“
贾琮这才知道,荣国公府拿出了四五十万两银子,这可不是个小数目。
不过,按照书上,荣国公府的财力来算的话,这笔银子,也占了其总资产的三分之一的样子。
也不知道宫里皇上会如何想,但四五十万,对如今的皇帝来说,是一笔不小的资产,贾家虽然破财,却还做不到消灾。
“盐课每岁入仅一百二十万两银子,若是丰年,七七八八加起来,一年的收入也就三四百万两银子,加上其他的米面丝绵绢布折合起来,也就一千多万两银子。可如今,辽东战事,一年费银就要五六百万两银子。“
林如海这是多急了,才会与贾琮算这一笔账。
贾琮看到他鬓边的白发,心里不由得哀叹一声,这是典型的书生啊!
书生意气!
林如海定是以为泰启帝对他有知遇之恩,将他放在了这样一个格外重要的岗位,林如海便生出了报君恩的心思,但林如海这几年在这个位置上,并无出色之处,泰启帝未必对他满意。
“听说去年冬,赵咨璧就往京中运送了三十万两白银的盐税,作为今年太上皇圣寿节所用。既然朝廷一年的盐课收入只有一百二十万两银子,这三十万两是算去年的,还是今年的?”
“自然是今年的!那三十万两银子,乃是预售了来年的盐引。”
“来年?”贾琮震惊问道,“怎么是来年?”
“不错,今年的盐引已经于去年已经预售了,那三十万两银子,便是预售了明年的盐引。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林如海两道浓眉紧紧地锁在一起。
贾琮也是倒抽了一口凉气,此时此刻,就算林如海要把黛玉接走,贾琮也不得不想办法挽留了,一个在无硝烟战场上厮杀的人,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哪里能有本事保护妻小?
贾琮心里倒是有想法,可以帮朝廷提高盐课收入,但这个方案要是给了林如海,那便不是在帮他,而是给了他一张催命符。
而林如海对皇帝一门心思,贾琮若是说什么,他人小言轻,林如海不会放在心上,也更加不会听进去。
“姑父一身,事关国家,若是有琮能够帮得上忙的地方,还请姑父直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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