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晏正纳闷络娃的事自己怎么会知晓什么“一二”,陡然听到了“姜小默”三个字,立刻一个愣神:“老伯你快说。” 图格虽然着急赶进城去,然而那两名重伤者骑不得骆驼,只得在路旁等待着拦截过往的车辆,有好心人能载他们一程。他先将自己行囊内预备的疗伤药翻出来,分给伤者包扎伤口,然后才详细向舒晏说道:“彼时那个姜小默,神神叨叨的非要缠着跟我学酿葡萄酒。我那时的状况,生意血本无归,还欠了一身的债,哪有心情教授什么酿酒!可是此人却不依不饶,后来她提出了一个交换条件:只要我肯传授酿造葡萄酒之法,她愿意想办法帮我们筹钱还债。她见我女儿生的身段婀娜,颇有几分姿色,便建议络娃以表演乐舞赚钱。可是我女儿虽然有歌舞天分,却不懂得乐律,而且性子有些烈,放不下脸面,不愿登台。如果非要自己登台也可以,但必须要小默陪同。小默当即就答应了。于是她们两个人便天天一起排演,一起登台,我女儿在前台歌舞,小默在幕后吹乐。果然赚了不少钱,我当然高兴,就把葡萄酒的酿造技术全部传授给了她。这本是一件互利双赢的大好事,谁知却出了意外了。我那女儿跟姜小默都是风华正茂的年纪,两个人在一起久了,日日形影不离,耳鬓厮磨。络娃歆慕小默的率直潇洒,早就对她产生了感情,将那颗少女之心交付了出去——当然,这一切都是建立在我女儿误认为小默是男子的情况下产生的。” 舒晏也回忆起了当时的情景,对图格道:“小默也曾经对我说过此事,我还记得当时小默要跟你们父女辞别的时候,络娃那忧怨难舍的眼神,为此小默还单独向她做了解释。” “小默的确向我女儿解释过了,说自己不是男人,可我女儿已经深陷情网,始终不愿相信。” “她的确是个女人。” 图格将目光紧紧地盯着舒晏,“我当初也看出来你们二人情谊甚恰。既然你知道她是女人,为什么却不跟她在一起?” 舒晏突然心生悸动:“她瞒你女儿才数月,瞒了我却是数年。我也是最近才知道她是女人的真相!就在我得知这个真相的前一天,她却毫无征兆、毫无理由地突然不辞而别!” “那么你打算怎么办?” “从大宛回来之后,我就辞官,去找她,无论多久,无论多远,都要把她找到,然后我要陪她去天涯海角,这是我对她的诺言。我舒晏对任何人都不曾食言,怎么能单独负了她!”舒晏眼神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图格满意地笑了笑,似乎无意地瞟了一眼队伍的后面,有一个人在头纱的掩盖下,早已将眼圈打湿。 “她既然走了——走了就走了吧,天涯何处无芳草,走了一个姜小默算什么,以舒郎你的人品地位,女人还不是一抓一大把吗?” “老伯你还是太不了解我。我舒晏岂是那样无情无义之人?良朋易得,知己难寻,更何况是红颜知己。她在我心中的位置已经无法撼动。” 正在这时,恰好路边来了一辆马车,图格向车主许下重金,借了那人的马车,将重伤者抬进车内,驼队得以继续赶路进城。 舒晏依旧与图格齐头走在前面,他刚才光顾着惆怅了,这时突然想起来道:“老伯,刚才说了半天络娃与小默,但络娃又是怎么引起的你与二王子的瓜葛呢?” “就是因为刚才我所说的原因,在我们父女回到大宛之后,我女儿始终对小默念念不忘。有很多人看中我女儿的美貌,来家里提亲,都被她拒绝了。由此,我女儿冷傲的名声就传开了。直到传进了二王子的耳朵里。我虽然是个商人,但我家祖上也曾是贵族,甚至跟王室还有过来往。二王子正对将要纳选的王妃不太中意,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就寻了个理由来我家里窥视,竟一下就相中了络娃,要纳她为王妃。我女儿的脾气可是倔得很,她把二王子一连拒绝了三次。这下可惹怒了二王子,再加上他知道我经常往来中原经商,认为我是大王子那边的人,故意与他作对,就把我视作仇敌,扬言要报复我。我一个平头百姓怎么惹得起王子?我更不会掺和到他们兄弟间的争储一事上去。事情到了这个份上,我是走投无路,只能是从根源上入手,先去查清那个姜小默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如果是男人,就带我女儿过去嫁给他;如果真的是女人,那么我女儿肯定也就死了这条心,到时候不管嫁不嫁给二王子,肯定会有一个结果,总会好过现在。于是时隔多年,我便再一次带领驼队去了洛阳,一为赚钱,二为探听小默。” “那结果怎么样呢?” “当然确认了小默是女人。” “虽然确认了此事,但只凭老伯一己之言恐怕令爱不能相信。如果需要,我愿意为老伯去作证。” 图格神秘一笑:“不需要,不需要。我手中有绝妙证据,不怕她不信。” 说着话,已经到了都城门下。汉、魏、晋三朝设置西域都护府或是西域长史府控制西域诸国,其中最边远的国家就是大宛。 与以前走过的那些国家不同,由于距离太远,这里无论从房屋建筑、街陌格局、服饰车舆、农林作物、食馔果菜、语言文字、相貌礼仪全都与大晋风格迥异。 舒晏与赵顺随着图格进了城,看哪里都觉得新鲜。刘才一直想要领略异域风情,可惜当真正的异域风情到来的时候他却没有领略到。 来不及惋惜与新奇,一行人已经来到了一座高大宅院门前。图格道:“这里就是寒舍,你们今晚就先住在我这里,等明天再去面见我王也不迟。” 舒晏却打了一个迟疑。自己原本担心不懂大宛语,想让图格带自己前去面见大宛王。可是自从知道了其与二王子的瓜葛之后,考虑到他的难处,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就不相扰了吧。老伯常年在外,如今回来,正是合家团聚的时候,可不能再给老伯添麻烦了。能带领我们安全到达贵国就已经很是感激了,我们还是去到廨馆住比较好。” 图格也没有强求,看着舒晏二人离去,就带着一行人进了家门。 络娃见是父亲回来了,忙与家人们欢喜迎接,却突然见到父亲及所有人的身上都带着伤,不禁大惊:“父亲,你们这是怎么了?” 图格的腿伤经过简单包扎,伤口还在浸着血,然而他年余未见女儿,甚是想念和担忧,此时也顾不得疼痛,欢喜笑道:“为父好得很,只是刚才在城外出了点小小意外,不要紧,等空闲了再跟你慢慢说。” 这样看似轻松的回答当然瞒不过络娃,她心急地道:“休要骗我了,大家都伤成这个样子,一定是经历了极大的危险,怎么可能是小小意外!快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图格知道瞒不过,就如实回答道:“是二王子的人袭击了我们。” 络娃听闻是二王子所为,又气又恨又带了点愧疚自责,流下泪来道:“全是女儿的错,得罪了二王子,连累了父亲还有大家!” 图格唯恐女儿悲愤过度,赶忙安慰道:“大家都平安回来了,你哭什么!我们虽然被那起人袭击了,可是我们却把他们给击败了,他们甚至比我们更惨。” 络娃有点不信:“那起人都是心狠手辣,你们怎么打得过?” “因为有贵人相助啊。” “哪个贵人?” “说起这个人,你还认识,而且对他十分地敬佩。”图格就把与舒晏的遭遇简单大致地跟络娃说了一下。 络娃在洛阳做了一段时间的舞女,曾经阅人无数。这些人都是花钱买笑的纨绔子弟,无不轻浮狂浪,言语调戏。只有舒晏安安分分不加为难,所以一直记得这个人。 “原来是舒晏,那可真是太感激他了。他万里迢迢来到我们大宛,父亲不尽个地主之谊,恐怕说不过去吧?” “这当然是必须的。只是他有公务在身,目前还不得便。”图格一边同女儿说着话,一边将这些受伤的人都一一安顿了下去。 络娃突然发现了一个戴着面纱的年轻女子。她知道父亲出发的时候带的全都是男人,怎么回来的时候多了一个女人呢?父亲他难道是有了什么花心,在外面买了一个女人回来? “父亲,这个女人是谁?”她带了些不愉快的口气问。 “她呀,既是我们的尊贵客人,又是你的灵丹妙药啊。你把她请进去,我们到屋里慢慢说。”图格先卖了一个关子,请华娃进了室内。 “什么我的灵丹妙药?我又没病!”络娃质疑着,也跟着进了屋。m. “你怎么没病?一个待嫁年纪的女人不嫁人,只想着那一个遥不可及的甚至是本就不存在的男人,这还不是病吗?不但病,你还病德不轻呢!” 络娃知道父亲在说什么了。父亲此去洛阳的目的就是为了给自己打听小默去的,但是看见父亲负伤,还没好意思问,现在总算可以开口问了:“父亲,你打听到小默了?” “何止打听到,连真人都见到了。” 络娃又喜又忧:“你见到他的面了?他怎么样?他到底是不是......” “我要是告诉你,她是女人,你到底肯不肯信?” 络娃果真不信,她甚至怀疑父亲此去洛阳就是贩卖了一圈货物回来,而根本没有为自己打探小默。她带着几分怒意道:“我不信。父亲你自私自利,编造谎话来骗我。你的本心就是为了让我嫁给二王子,不但给你免去了麻烦,还跟国王扯上了关系,从而得到了一个大靠山,对不对!” 图格听着女儿冤枉自己的话,气得摇头笑道:“我辛辛苦苦地跑了一趟洛阳,的确是挣了一些钱,但主要目的还是为你。你知道我为了找到小默费了多少辛苦?你还这样冤枉我!幸亏我带了这个最直接的证据回来,否则啊,我的这一趟辛苦算是白费了。” 说到这里,这个所谓的“最直接的证据”突然掩口笑了。 图格哈哈大笑:“小默啊,你不摘面罩,更待何时啊!”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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