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炳闻言微微颔首:“是啊,军队的问题,必须一步一步慢慢来才行。操之过急,适得其反。就拿这次的事来说,李江遥虽然有过错,但功劳还是显著的,若是以过掩功,不仅将士们要闹,朝野上下也会有诸多非议。讲到底,还是都督府太沉不住气了。”
他思忖片刻,对二人吩咐道:“镇疆军的问题,朕迟早要解决,但李江遥不是马洪杰,没那么好对付,所以你们一定给朕稳着点,不要帮倒忙,明白吗?”
魏梓轩和田沐连忙应是:“臣遵旨。”
李炳见他们乖乖听话,又道:“消灭了淮阳叛军,该怎么论功就怎么论功,不必再节外生枝了。倒是沈烈,尽快把他给朕找回来,问清楚密档的事。朕的名声是小,先帝和母后的清白是大,绝对马虎不得。倘若最后查清,是李炝故意无中生有、造谣污蔑,朕一定千刀万剐了这个畜生!”
田沐领了圣命,从太极宫一出来便找到周兴,让他火速通知沈烈回京。
周兴被打算问问,这么急着叫沈大人回来所为何事,可没想到,田沐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当即劈头盖脸地训了周兴一顿,叫他认真办差,不要多管闲事。
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面对上司田沐的刁难苛责,周兴也是无可奈何,只好应承下来,然后转身去联络了身在帝都的镇疆情报司分部,请他们转告沈烈。
消息很快送到了江南。元斌接到通知,立刻禀报沈烈,说是帝君召见。沈烈略感诧异,反问元斌,是否清楚这背后的原因。
毕竟,他已经离开李炳一年有余,这么长的时间,那位昔日的太子、如今的圣上,从始至终都对自己不闻不问,眼下忽然提出召见,显得有些不同寻常。
对于沈烈的这个问题,元斌也丝毫没有头绪,不过,他倒是有个好提议:“沈大人,周哥说了,朝廷因为找不到你,所以才通过我们情报司帮忙转达。那不妨这样,咱们就假装通知得迟了些,反正他们也没别的办法。你前往帝都,必然路过镇疆军的防区,顺道跟大都护见个面,或许能弄清楚帝君召见的原因。”
沈烈笑着点点头:“还是你小子机灵。那好,我就顺道去见见江遥。阔别已久,还真挺想念他的。对了,你有什么话要我带给江遥的吗?”
元斌做了一个夸张的表情,哈哈笑道:“大人,卑职只是情报司的巡查小校,连个正经品级都没有,哪儿能跟大都护说得上话呀?”
沈烈摇摇头:“不,沈某看人一向很准,你小子啊,是个难得的人才,我必须向江遥举荐你。”
“别别别,千万别。”元斌摆了摆手:“大人,我想靠自己的努力,凭着功劳一步步的升上去。您老一举荐,大都护肯定会给面子,那样对于其他更有本事的兄弟,就不公平了。”
沈烈没想到,元斌年纪轻轻,居然这么有志气,心里不禁更加喜欢这小伙子了。他思忖片刻,从怀中取出一本小册子,递给元斌道:“这个,送你做个纪念吧。”
元斌双手接过,才看了一眼就忽然愣住:“这……风雷掌?”
“没错,正是沈某闯荡江湖的看家本领。”沈烈微微一笑:“三十六式风雷掌法,你有兴趣的话,可以练一练。若是没这个兴趣,也无碍,就当做咱俩的交情念想,随便收着便好。”
元斌高兴地手舞足蹈:“这还能没兴趣吗?我的天!捡到宝啦!沈大人,这么厉害的武功,您传给了我,我得拜您做师父才行。”
说着,元斌作势要跪下,沈烈连忙一把扶住他:“莫跪!你我二人还是以平辈论交、兄弟相称。我赠你武功秘籍,是希望你能多掌握一些本领,好追随大都护,保国安民。”
元斌使劲点点头,郑重说道:“大人的话,元斌记下了。今后学有所成,必不辜负大人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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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明,沈烈换上一身青布道袍,又亲手给自己做了些易容改动,然后才与众位情报司的兄弟道别,踏上返回关中的路途。
此番帝君召见,沈烈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何缘故,但也多多少少能猜出一些端倪。
李炳要见他,无非两件事:一是关于劳剑华、包遇春、狄献的问题,二是关于帝君他自己的问题。
相较而言,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些。
在沈烈内心深处,李炳的身世之谜,始终是他最大的也最隐晦的一块心病。而心病的缘由,就是沈烈的师父、逆鳞司前任长史秦铸的那份调查卷宗。
当年,李炳的母亲程慧琳在嫁给先帝李成文之前,与晋王李成星有染。入宫的时候,她利用种种手段,成功收买了负责验身的女官和稳婆,得以蒙混过关。然而,由于先后与两个男人发生过关系,以至于程慧琳自己也无法分辨,后来她腹中所怀的胎儿,究竟是谁的骨血。
原本,这个问题随着慧琳皇后的地位逐渐稳固,即将变成永远的秘密。可没想到,秦铸为了体现逆鳞司的价值,以免被帝君李成文裁撤,居然阴差阳错地在暗中查出了这件事情的端倪。
那份封存在逆鳞司文库中的密档,就记录了秦铸当时所查获的各项证据,包括:皇宫女官和稳婆的口供、晋王府下人的证词,慧琳娘家、国公府管事的证词,以及晋王与程慧琳之间的往来书信。
后来,因为劳剑华提前通风报信,导致晋王李成星和赤血军团大统领劳梓商发动叛乱,秦铸的这桩密案也就没能及时拿出来。再之后,叛军被何景明等军方大将成功镇压,新帝君李成武也坐稳了皇位,秦铸担心再节外生枝,会给自己带来麻烦,于是便将那份案卷秘密封存,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然而,这件事终究还是有两个人知道的。一个是当初给晋王走漏消息的劳剑华,另一个就是接班做了新长史的沈烈。
劳剑华负罪潜逃、远遁西疆;沈烈则留在朝堂、守护帝君李成武,同时,心里还揣着这个惊天的秘密。
沈烈原本考虑,这件事情涉及皇族的尊严和先帝、先皇后的声誉,因此他打算永远不对外透露半个字,就和自己的师父秦铸一样,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哪怕李炳不是先帝李成文的骨肉,又能如何?莫非还以此为理由,推翻他不成?
只要天下太平、圣唐无忧,那就足够了,难得糊涂吧。
但可惜的是,沈烈这么想,有人却不这么想。
那个人,就是劳剑华。
劳剑华唯恐天下不乱,自然是能够利用的东西都要充分利用起来。所以,他跟突厥人、李炝分别讲了逆鳞司的密档,为的就是要颠覆李炳继承皇位的正当性。
沈烈很清楚自己这个老对手兼仇人的阴谋伎俩,因此他心里也清楚,这件事迟早还是得被翻出来,惹起滔天大浪。
如今帝君忽然召见,又恰好是在淮阳军覆灭、李炝被生擒活捉后不久,多半跑不了是跟密档有关。
对此,沈烈颇感无可奈何,不禁暗暗摇头长叹。不过呢,这个问题发愁也没用,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他只身一人,沿着运河乘船北上,在通过玄甲军的层层关卡之后,一路来到了庐州。
在那里,他先去联系驻守在当地的镇疆军,凭借元斌给他的情报司铜章令牌,顺利地见到了阔别已久的徐友长。
一听说是沈烈大驾到此,徐友长连外衣都没顾上穿,直接从卧房奔到了前厅,上去一把揽住了沈烈的胳膊,哈哈笑道:“沈大人,你可算是来了!这回终于抓住我了吧?”
沈烈也被他逗得大笑起来:“你呀你,还是当年那副样子!幸好那个时候你够机灵,赶紧脚底抹油溜去了西疆鬼漠,不然的话……唉,往事不堪回首啊。”
徐友长拉着他坐下,吩咐上茶,然后笑道:“这叫无巧不成书。如果不是你带着烈刃军和凉州府兵来抓我,我就不会逃到西疆去,也就不会跟着李江遥孤军奋战,打下如今这片天地。有时候我就在想,如果时间倒回,一切重来,或许我早已跟随家人战死帝都了吧,你说呢?”
沈烈点了点头,语气有些沉重:“你那时若是跟我回去,肯定不会被先帝问罪,因为何景明的案子并不复杂,虽然一时抓不到真凶,可你的嫌疑很快就能洗脱。那样的话,你要么是被谢光那奸贼再使阴招害死,要么就是跟随徐老将军死守帝都。”
“所以说,我得谢谢沈长史才对。”徐友长洒然一笑,端起茶杯:“我以茶代酒,第一杯敬你送我到西疆之恩!”
沈烈听他说得有趣,哈哈大笑,一口饮尽杯中热茶:“你说这是第一杯,那么后面还有啥要敬的?”
徐友长抄起茶壶给沈烈斟满,说道:“这第二杯,敬沈大哥不计个人得失,一心忠君为国!”
沈烈洒然一笑,应道:“好,这一杯,沈某自认当得起!”
谁知,他话音刚落,外面忽然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好奇怪啊,你到这里不先去找我,却跑来见徐友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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