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是豁出去了,陡然沉声道:“李大学士,你是要附和奸宦,行阻塞言路之实吗?你此等行径,曲意逢迎,与奸臣、佞幸何异!?
今日我等奏的是大明事,劾的是大明贼,无论你如何阻塞,李某即便性命不要,亦坚持己见。大明养士百余年,仗义死节便是今日!”
好一番义正辞严,李东阳被怼的有些生气,即便是刚被李东阳拦下的刘健,此时也是生气了。此等小官,真有些不识抬举了。
甚至为了名,什么都人都敢刷了。他们是谁,当朝阁老啊,事实上的文官之首啊。李东阳更是你那一科的会师主考官,你怎敢的?
刘健正待上前训斥,可张鹤龄却是突然说了话:“启禀陛下,恕臣粗鄙,臣委实听不得这位李主事说的话。
大明养士百余年,不是为了让他们动不动便喊仗义死节的,是要他们为大明江山添砖加瓦的。因而,臣恳请陛下,旁的御史言官或是参劾的文武百官,不论对错,可下不为例,此番皆可带过。
但唯独这位李主事不可,必须让他的仗义死节落处分明,否则,天下万民若是知道今日之事,岂不真显得我大明满朝上下皆是奸臣、佞幸。”
朱佑樘不置可否,淡淡问道:“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陛下,臣……”
李东阳犹豫了下,想要转圜两句,可李梦阳显然比他更积极,很急忙的便应了下来,大声道:“臣一片公心可昭日月,所奏之事,皆是有据可查,即便今日治不了佞臣、奸宦,亦要抒发我等士子心中热血,不负朝廷养士之恩!”
朱佑樘也是厌恶了,不想搭话,只是摆了摆手,大概意思很明白,你们来吧,朕看着。
见着陛下示意,众臣不管有没有想法的此时都憋了回去。不过,看众臣的样子,当也没几个如同李梦阳一般的人。
且,张鹤龄刚刚已是说了,给他们划开了界限,他们暂时定个心,就当先看下热闹吧。能给张鹤龄定下罪,他们的目的也算达到,若是不能,李梦阳倒霉,跟他们也无甚关系。
张鹤龄扫了扫众人,心中暗自满意,这才出言奏道:“陛下,李梦阳所奏,前半处之前业已详说分明。有待查之处,朝毕之后自由有司察查,此时臣亦不再多做说辞。因而,只论后半处所奏,臣请陛下允准臣质对之前,先就一事问询李主事。”
“准!”
朱佑樘一声允准后,张鹤龄口称谢陛下,之后转向了李梦阳。
此时的李梦阳,一身青色官服,昂然而立,一副士大夫的气节丝毫不弱。面对张鹤龄时,目光丝毫不做退让。
张鹤龄笑了笑,缓缓问道:“李主事,你有言,所奏之事皆有据可查。本伯姑且当你所言皆实,罪过与否,稍等质询后,自有陛下和众臣决断。但此前,本伯有一言相询,当着陛下和文武百官之面,望你莫要虚言搪塞!”
李梦阳昂着头,不屑道:“本官是科举正途出身,学的圣人言,做的朝堂官,事事为公,有可不可言?”
张鹤龄点头道:“好,那本伯问你,这封奏议结构严谨,文藻华丽,且似乎也言之有物,是你李主事亲手所写?”
李梦阳道:“当然,我李梦阳写奏疏莫非还需要他人代笔不成?那岂不是笑话!”
李梦阳一言出,不少大臣们倒是纷纷点头,不管内心如何评价李梦阳,但他的诗文水平可是大明朝公认的。李梦阳倡复古文风于当世,诗词文章早已闻名,乃是大明朝七才子之一。其人才思敏锐,满腹经纶。
也正是因其文名和声望,才有了如今的局面。即便有人不喜,即便他没做多少实事,但亦有很多人对他关照。
便如内阁和六部,甚至科道的一些大臣,他们也有人看不上李梦阳,但若是李梦阳有事,基本不会袖手旁观,因为,从某种意义上而言,李梦阳或可算是大明当前文人的某一块,且不好说重要与否的一块。
“好,本伯亦要赞一声李主事的文采。不过,本伯有些疑惑,此奏疏既是李主事亲自撰写,那么本伯想问一问,李主事是怎么知道本伯在内廷之中发生之事的?甚至连昨日晚间的事都知,实让本伯费解!”
“什么?”
张鹤龄此一问,李梦阳猛然间有些懵。他脑子飞快转动,想着要如何回答。
几名阁臣,部堂官员也皆是心中一凛,特别是李东阳,他心中已是翻起了惊天骇浪,终于还是被张鹤龄捅出来了。
他好几次都想让今日的事糊里糊涂的过去,可几番下来,终于还是出来了。他默默的低下头,后面的事他已不想再看。
今日,少不得要有场雷霆惊变了!
大臣们如此,站在宝座之侧侍立的内侍王岳、范亨、李广、陈准等人,面色亦皆是一变,连护卫帝座一侧的锦衣卫那里的牟斌也是脸色变了又变。
皇帝的面色呢?
此时内外两庭之人,都没敢去看看皇帝朱佑樘的面色如何,他们怕皇帝一个感觉之下,正好和他们的目光相对了,此刻,无人想和陛下对视。
但不看亦可想到,真实且直白的显现在皇帝面前,想来不会好看才是。
张鹤龄不曾管众人如何,他见李梦阳不回话,追着问道:“李主事可是未曾听清本伯的询问,本伯的意思是,李主事撰写文章,称有据可查,你所知的据从何而来……”
李梦阳心里紧张了,他突然意识到,为何昨日会收到那所谓好友提供的信息了。好吧,其实他当时有些察觉,只是,在他看来,有满朝官员弹劾在前,有他的奏疏随后,既定事实下,不会翻起太大风浪。
可没成想,如今,竟然会把他赤裸裸的摆了出来。
他感觉一道道的目光刺过来,只能勉强辩道:“寿宁伯,当着陛下和诸位大臣的面,你还要胡搅蛮缠,论你的罪,只要为实即可……”
“别试图转移话题,本伯的罪与否和本伯问的话毫无关联。大概你还没看清形势,在你未曾回答之前,我看哪个大臣敢出言为你转圜一句。”
张鹤龄冷冷的说了一句,接着目光一个个的扫过群臣,本来确实有人想说两句,但此时被张鹤龄这一说这一看之后,皆是按捺了下来。
确实敏感啊,也确实不能说了,至少在陛下发话之前,不能说。
张鹤龄缓缓收回目光,重新看向了李梦阳,冷声道:“李梦阳,你官职是户部主事,正六品……本伯依然是那句话,非是说你官职低微不可说话。本伯之意是,你这样一个正六品的官员,非是一衙主官,除了早朝,你连进外宫的资格都没有。
如今日这般大朝,更是需要陛下特许方可列席。因而,本伯便想问问,你李主事,上朝只能止步奉天门外,上书只能投往通政司,即便陛下特许,也过不了左顺门。你进过谨身殿吗?你看见过乾清宫吗?还有,皇后娘娘的寝宫,坤宁宫,你知道,东暖阁的门朝哪边开的吗?”
“……”
李梦阳的脸色微变,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大臣们更是一片静默,整个金銮殿上,寂静的到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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