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既被问起了,他便不会推辞。在皇帝姐夫跟前加深些印象,也未为不可。
张鹤龄步履沉稳,又从角落里走到了殿内中央。
“启禀陛下,臣于军略之事所知有限,若是按臣的想法,臣认为定国公和马尚书所言皆是有理!”
就在众大臣心中腹议,等着看张鹤龄到底能说出什么名堂的时候,没成想张鹤龄上来便回了个似乎很左右逢源的话,不由让众人觉得有些古怪。
张鹤龄可不管他人如何想,一脸轻松,解释道:“马尚书所言,西北复杂,本地、外来,各路人马夹杂不清,混乱异常。朝廷于此地大动干戈,的确不太适宜。
而定国公所言,军心、士气,以及陛下、我大明朝廷、官员甚至于百姓的威严和威仪,同样也不可轻忽!”
张鹤龄看起来很正式的解释,殿中的文武闻之,有的摇头,有的不屑,有的不以为然。
你还不如说自己不懂呢,何必将马文升和徐永宁的话倒出来炒个冷饭?
众人对张鹤龄不在意,可朱祐樘听进耳中,却好像听出了别样的东西,以他近几月一点点对张鹤龄所加深的了解,他可不认为张鹤龄在说囫囵话。
朱祐樘缓缓点头,问道:“寿宁伯,你且详细道来。君臣私下召对,你亦非军内之人,尽可直言。”
“臣遵旨!”
张鹤龄再次拱手拜下,道,“哈密之事,臣多少有些了解,便说三年前的那一次。吐鲁番贼首阿黑麻出兵哈密,攻城略地,袭扰边关,杀戮劫掠不断。
朝廷下旨,出兵讨伐,马尚书所定之策也极为适宜,哈密复归。臣其实在出兵之时,曾想过要效力军中,只是后来未曾成行,不过,臣当时对此事也多了几分关注。
若臣记着不差的话,朝廷出兵哈密行动颇为迅速,然当朝廷兵马尚未赶至之时,其驻守哈密的人已是全部撤离了。整个收复过程中,朝廷兵马其实未曾与吐鲁番打过真正意义上的仗……”
朱佑樘看向了马文升,马文升心中不快,张鹤龄的说法,等于是无形中削减了他履任以来最大的一桩功绩。
虽然以他如今的地位,已无需这些陈年功绩来标榜,但这些功绩,毕竟是可作将来盖棺定论,做身后名的东西。
不过,陛下看过来了,他也不好太过着色,毕竟张鹤龄所言,是事实。
但他也不能任由张鹤龄尽说这些有的没的,于是,他先是点点头认可张鹤龄的话后,道:“寿宁伯,陛下不因你不知军事而问对,你便好好的按你对当前形势的理解进奏便是。
即便不懂不知,说错了什么,陛下亦不会对你问罪。至于这些往日旧事,不必要的话,便不要说了,陛下和老夫等诸位大臣,可并不闲……”
“马尚书,张某说的可非不必要之事!”张鹤龄闻言,只是笑着摇了摇头,也不管马文升的脸色。
再次面向皇帝,道:“陛下,臣方才说吐鲁番阿黑麻往日之事,其实便是想说明一个问题。在臣看来,战争是政、治的延续,也是为政治需要所行使的手段,任何没有政治需要的战斗皆是无用功。
恕臣粗鄙,说的更直白一点便是,需要以战争的手段,来达到朝廷在某一方面的需要,或是为了利益,或是为了威信、威仪,等等。”
“倒确实粗鄙,你将对商人对百姓的那一套,也延伸到战争之上了!”
朱佑樘笑了笑,先开口说了一句,张鹤龄的话其实给了他一些触发,不过,他知道,殿内的大臣,该是有人会不满意张鹤龄的说辞。故此,他先说了一句,将几位大臣暂且压一下,他还准备听听张鹤龄继续怎么说呢。
张鹤龄道:“陛下,事实上,天下万事,很多都是互通的。商人逐利,会通过各种手段来达到他们追逐利益的目的。百姓亦如是,或是务农,或是做工,种种也皆是手段。
而在此处,吐鲁番行衅出兵,自然也不是他们的目的,也只是手段罢了,出兵哈密,达成他们的寻求利益的目的。”
“我大明国力强盛,兵精将广,吐鲁番与我大明相比,无论何处皆是全然不及。从故往亦不难看出,他们与我大明作对,也忌惮我大明兵锋,在攻下哈密之后,从不曾久留于哈密城内,即便派一二头目镇守,待我大明兵至,亦是毫不恋栈,迅速撤离。
臣敢预测,此次若我大明兴师,他们必然又如此前一般……”
朱祐樘有些思索,顺势问道:“以你之言,那便是稍出兵马,便可退敌,岂非轻易便可收复失地?”
张鹤龄摇摇头,道:“回禀陛下,结果,臣料来如此,但方才臣已是说过,战争的意义所在,以及战争所要达到的目的。
为何阿黑麻明明忌惮我大明,依然屡屡启衅,归根结底,定然也有他们的目的。若是未能于根本上抑制吐鲁番,我大明出再多次兵,结果也只是故往之事的一次次重复罢了。
而我大明胜也好,败也罢,实则无丝毫益处,臣甚至觉得,吐鲁番之所以尚未见到我大明兵锋便已退去,实际上,是他们已经达到了此次出兵的目的,既然目的已是达到,退出便也顺理成章了。
对吐鲁番而言,他们的目的达到了,但对大明而言,却是因这一次次反复,威仪上有了极大的影响。
若是将来有一日,吐鲁番更强了,目的更大了,再遇到我大明稍有不谐之时,恐将有更大的祸患!”
“寿宁伯,莫要危言耸听!”
张鹤龄的话其实有些让人思索的地方,殿内,朱佑樘和几位大臣,皆是从中听出了意味,不过,张鹤龄最后说到大明不谐,更大祸患时,谢迁站出来反驳了。
“本官承认你有的话,稍有些道理,但危言耸听便不必要了。再者,你说来说去,又是出兵对,又是出兵无利,岂非是自相矛盾。”
张鹤龄也不反驳,淡淡道:“张某之所以说这些话,便是要寻求根本的根节。否则,自然是出兵也对,也不对!”
“陛下,方才臣说过的话,便是解释这些,战争是为政治、利益需要所行使的手段,同样,手段可以有很多,我大明若想长治久安,自然要将所有敌人尽数屏退,而根本的办法便是,掐死他们的利益根本。
草原各部,每每袭扰边关,为大明第一大敌。为何?因为,草原环境恶劣,每至天寒之时,青黄不接,活不下去了,再加上少部人的一些野心,袭扰自然便来了。
而吐鲁番呢,他们自然也有利益诉求。西北、哈密之地,如今吐鲁番最为强盛,但从一开始,其并不是最为强盛的一支,我们便可以从中找一找原由了。
其实,也是他们自身的境况驱使,以及那一次次战争,才有了今日的吐鲁番。
他们与赤斤蒙古卫交兵,与瓦剌交兵,再有乜克力,更别说还有我大明将士所镇守的西北边陲,其实本是众敌环伺的局面。
他们打这个,打那个,赢的有,输的也有,更别说对我大明,那更是没打便跑。然,便是这样,他们反而越来越强了。
陛下,臣曾有过分析,历数吐鲁番过往战争,看出一些端倪。他们每一次战争,都始终有一个核心,那便是商路需要。
吐鲁番自产不足,几乎绝大部分的粮草、马匹和武器,都来自于往来西北的胡商。他们也是通过这一场场的战争,在西北之地,彻底打通一条供给于他们的商路。
故此,臣认为,出兵亦可,防亦可,但我大明若要根本解决吐鲁番及哈密的问题,终归还要落在此处……”
记住小说阁地址:xsgg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