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看远山接天幕,明年秋湖可更新?
“好诗!”赵拓眼睛一亮,轻轻叫了声。周围已经一片叫好,连刘傅年也惊讶:“未料这样一个外形黑壮之人,竟能做出这等诗来,真真没有料到!”
那周梧向众人连连作揖,赵拓见他讷口不善言辞只一个劲道谢,忽然心里一动,脸上没了笑意。
刚偏过头来,刘太监已经凑上前,听皇帝在他耳边极低的声音耳语:“去礼部,调阅此人上次应考的卷子,勿惊动任何人!”
“是!”
“哈哈哈……!真是笑死人,这篇不过是比刚才那几首略好些而已,尔等竟说得好似王摩诘(王维)再生、贺季真(贺知章)重逢一般,真是好笑!”那个声音又来了。
这回大家可以确认就是那渔子在笑,你看他手里的钓竿还在一抖、一抖哩!顿时有几个士子便怒气冲冲地过去找人家理论,甚至还有要挽袖子上前的。
刘傅年看了眼赵拓,见他微笑抱着双臂旁观,便也没动作。只是暗暗招了两名侍卫上来左右护持。文人干架一般不会上来就动手,赵拓吃准这点所以在原地没动。
….
只见那渔子已经缓缓起身,周围众人忽然气焰矮了五分。原来他坐着大家没注意到,站起来才发现这人竟高过别人一头,并且面色从容毫不慌张。
他一边拾起地上的鱼篓和钓竿,一边咂嘴:“唉!鱼也钓不成,今晚又要饿肚子,真是令人烦恼!
尔等在这里叽叽喳喳半日,若有一首、半首好的,某也可拿来咀嚼它半宿。现在可好,空耗了这许多光阴,只落得大笑一场,白白地将肚皮笑得更饿了!”
“你且住,不能走!”几个士子气势汹汹地张开两臂拦住他。
“作怪,天子皇城里,我晨钟响时便进来的,禁军也不曾拦,你等又有何理由拦我?”那渔子毫不畏惧。
“你一而再地口出慢言(怠慢言语)是何道理?”
“对呵,你要是说别人做得不好,有本事拿出一首好的来我们瞧瞧!”
大家又你一言我一语地吵吵起来。刘傅年皱眉:“这些人没道理,哪有因言获罪的?这渔子也是,别人诗会他掺和什么?这下子难脱身了。”
“未必。”赵拓微笑,见刘傅年不解,便轻声解释:“这人虽短衣、麻履,但你看他手脚肤色哪里像个渔子?”
刘傅年一瞧,笑了:“原来和我们一样?”
“所以我们且再看看,也许后面的戏码更精彩!”
赵拓话音刚落,就听那“大嗓门”摆手道:“好了、好了,依你们的意思,是不是要我也做一首这劳什子的诗,便放我走?”
“然也!”几个声音回答。
“不过某无诸君这般的学问,做得低俗了,不可笑我!”
众人皆摆手:“不笑、不笑!”
“某腹中空无一物,半粒米也没有,头晕眼花却做不得来。”
那几个忍着笑,都以为这家伙惧了,想看他笑话,便说:“我们这边有些鱼脍与水酒,剩下不多,你可将就?”
“将就便将就!”那渔子便随他们转入亭内。原来韩倡面前石桌上摆了两个磨漆嵌螺钿的食盒,里面有些剩的肉、菜、点心。
渔子也不讲究,连忙放下钓竿,将挎着的鱼篓转到背后,两手抓着淋淋洒洒地吞咽起来,倒把围观的诸人看了个呆。
这般凶煞的吃相大约所有人都是头回见到,一时间扇形的抱月亭内除去咀嚼外竟悄无别声。
坐着、站着,偏着身子、踮着脚尖的都目不转睛瞧他,连韩倡也看得愣住了。
转眼间两个食盒已空,渔子又抓起九瓣莲纹银壶来,就那么张着嘴将剩下的酒都倒了进去。
放下酒壶用手背抹了把口髭上的汤水,整个人眼也亮了、腰也挺了,抓起钓竿说:“小餐,近乎半饱矣!”说完迈步就往外走。
“哎——!”几个士子如梦方醒,赶忙扯住:“你不能说话不算话呀!白吃喝了那诗呢?”
“喏,就在这路上。”渔子用竿头儿一指:“尔等闪开,某边走边说!”说着向前跨步,口里便唱:“紫霄山门次第开……。”
….
众人哄笑:“这算什么?还以为有多么厉害!”
渔子不理,又唱出第二句:“瑶池深处有猿哀。”
士子们都愣住了,面面相觑。
“自怜无计升高去……,”渔子回身看看,促狭一笑:“身处罗浮四百来。”唱完哈哈大笑朝桥头大步而行。
“他什么意思,这是暗讽我等么?”有人又惊又怒地说。
“不对呀,你站住!”有士子追过去喊他:“我等以湖景为题,你这诗里哪有景致?”
“咦?”那渔子回过头来:“汝等自兴诗会又不曾相邀,作诗之前也未指明题目,如何现在又来说这个话,好没道理。”说完调头依旧走自己的。
“渔台说得好,但请稍留步!”许保中踉跄脚步大咧咧上前,施一深礼:“兄高洁疏朗,在下南阳许五云欢喜得很,愿闻兄台大名。”
见他郑重,渔子忙放下钓竿还礼,口中道:“不敢劳问,某重庆苏由是也,四处飘荡至京师,不想被人骗去财货困于此地。潦倒之人不堪至极,得罪、得罪!”
许保中听了却大喜,问:“苏兄在何处下榻?待小弟酒醒后沐手更衣,上门拜访!”
苏由苦笑:“某亦无定所,只隔几日便去城隍庙卖些字画为继。五云兄若不嫌,可径直到城隍庙相寻便是。告辞!”
说罢拎了鱼竿走向桥头,口中却咿咿呀呀唱出首曲儿来,赵拓仔细听时,却是:
秋风吹起稻粱田,爱湖边、钓鱼船。个个儿轻鸥,占断了水云天。莼菜羹香鲈脍滑,霜月白呀……晓星悬。
短蓬疏柳小窗眠,枕流泉、倩谁传?写入那丹青,仿佛是米粮关。多少思乡文物感,消不得呵……一溪烟!
“五云兄似很高看此人?”赵拓惊讶地问得意扬扬归来的许保中。
“嘘——!”许保中看看周围,低声道:“这些人,有眼不识泰山。那苏由乃是诗词、书画的大家,有句话说:南派遗斗苏仲由(苏由字),讲的就是此人。不想今日在此相遇,也是有缘!”
赵拓听了这才明白,刚才那渔子竟是位高人!见赵拓背手望着那渔子去的方向微笑,刘太监趁机进言:“爷,您该回府啦!”
“诶,回去做什么?倒是那渔子有趣得紧,不如我们追上去……?”赵拓若有所思。
“不好。”刘傅年摇头:“那人是个恬淡的,必然不从。”他当然明白这位要做什么。
“唉,也是!”听他这么说,赵拓也知道自己想岔了。天下有才者何其多也,怎么可能个个都入天家彀中呢?
“那你拣个日子去城隍庙看看,若他字画果真好,便出点银子买了,也算助他解困。如何?”
“这个倒是行得!”刘傅年点头答应下来。
赵拓便以家严(即母亲)约束为名向方谓、许保中告辞,并未惊动更多人,悄悄离开了抱月亭,往菱星洲来。
毕竟年纪小,还觉得不尽兴,小皇帝一路上磨磨蹭蹭颇有些不舍。刘太监灵机一动:“对了陛下,您忘了件大事!”
“嗯?什么事情?”赵拓被吓一跳,连忙问。
“昨日驿传来报,说江西回来的钦差使臣今早便可到京,想必这时辰该到了。
不是说让他带回来一部马车是给皇太后的圣诞(生日)礼物么?难道陛下不该先过过目,验看一番吗?这也是您的孝心呐!”
刘太监一提,赵拓想起来还有这么个好玩的事,立即来了兴致。“对呀!朕怎么将这事忘了?快、快,大伴你先一步回宫,问明东西送来没、放哪里了?朕稍后立即就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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