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所谓的清日友善的糖衣炮弹下,日本出动多员海军将领、内阁成员、华族胄贵前来欢迎。
东京湾两侧挤满了来看定远舰和镇远舰的人群,海里也有着许多小型船只。
每次双方交错而过的时候,铁甲舰舰首驶过海面,掀起的三角形水波不断扩大,最后接触到岸边的小船,狭小的日本船只在这样的波浪中只能上下颠簸,瞭望手甚至都能看到日本船只窄小的甲板和顶上挤满了人,所有人都在默不作声的仰视这两艘庞然大物。
邓世昌站在舷侧指挥台俯视船上众人,那些日本人和民船就如同蚂蚁扒在水中的树叶上一样,在这些蚂蚁的脸上,邓世昌可以看出无数种表情,或羡慕、或嫉妒,或平和、或麻木。
转念一想,本国的情况似乎也不必这好到哪里去……
19世纪末的日本,在某种意义上也是本国的一面镜子。
经过一昼夜连续航行,编队在浪速、高千穗和扶桑号三舰陪同下,顺利驶入内港。
内港中停泊着大量的军舰,大部分都挂着太阳旗,只有少数挂着英美法等国国旗。
港内还有四艘负责接待的日本舰船,最大是挂着帆缆、老态龙钟的金刚号、比睿号铁甲舰,另外还有高雄和筑紫这两艘无防护巡洋舰。
很明显,日本人并没有将三景舰暴露出来。
与定远、镇远相比,这七艘日舰显得非常单薄,港口观看军舰的人群里时常可以听到清国军舰势不可挡、威风凛凛、我国军舰让人沮丧之类的感叹声。
但南洋海军的诸位都很清楚,日本顶尖的战舰都还没有归国,如果要开战,这就是最好的机会。
但事情没有如果,南洋没有能力在现在开战,因为如今的南洋海军尚且不是北洋海军与日本海军的对手,一打一还将就,一打二就算了吧。
在日方引导船的领航下,定远号稳稳的靠向码头,这艘七千吨的远东第一大舰在舰艇工作人员的操作下非常灵活安稳,几乎没有给舰上的乘员带来任何的颠簸。
定远舰右舷接岸,刘步蟾接着下达命令:“帮带注意,左右舷降下锚链,右舷与岸上联络,总驾驶注意,抛出缆绳,准备系缆。”
“总管轮注意,锅炉保持四分之一压力,确保听令十五分钟内能加压启航。枪炮二副注意,每炮位需做好警戒。船械左右三副注意,检修舰船,确保战舰安全。”
刘步蟾对日本也不是很放心,所以特意留了一手。
待舰上海兵伸出舷梯,并下舰固定后,先行联络人员、各色保障人员先下,维持场面,随后丁汝昌等人才下舰。
随着邓世昌等人下舰到场,前来迎接的是日本海军常备舰队司令井上良馨,井上良馨快步上前,与丁汝昌握了握手。到场的日本记者与宣传人员趁机拍下照片,留下了定远舰高大舰影下双方高级将领的亲切合影。
随后,在井上良馨的陪同下,丁汝昌与各位海军高官乘坐马车驶向横须贺市的日本海军省。
在日本海军省的会议室里,丁汝昌与日本海军大臣西乡丛道见面,开始了本次访问的第一步。
西乡丛道原为陆军中将,明治时期九位元老之一,长期坚持大力发展海军,同时,与丁汝昌、杨昌濬一样,他也是陆军出身。
他当年为了将海军预算提高到陆军一半,不惜从陆军转为海军,并花了大力气向英国采购了扶桑、金刚、比睿号三艘铁甲战舰,并借此与英国政府建立了长期友好关系,堪称日本海军建设柱石。
位于海军省大楼外的横须贺军港也是西乡丛道一手操办的产物。
这座军港水文条件良好,且背靠日本最大的钢铁厂和军工厂横须贺海军兵工厂。
横贺须港内拥有数量众多的船坞,其内港的五个船坞可以制造和维修2000到8000吨的战舰,论规模,与江南造船厂不相上下。
而且西乡丛道此人也非常不简单,很有战略眼光,气量极大,只负责全局规划,细节方面完全交于部下,他只负责提供资金和支持。
由于西乡是陆军出身,很多海军文件看不懂,经常让下属解释,一番了解后,总是一拍大腿恍然大悟,然后高呼“原来如此”,因此海军内部给他送了个“原来如此大臣”号称。
后来曾担任日本海军军令部部长的山本权兵卫,在西乡手下任职时,曾经与同僚不眠不休花了快一个月时间,制定了对朝鲜作战方案,并呈于西乡,结果一天后就让人把方案还给山本权兵卫,不置一词,山本很是不服气,追上急着去喝花酒的西乡,并质问西乡:“身为海军大臣,怎么可以如此不负责任,对部下的心血不屑一顾”?
西乡招了招手,让山本站得更靠近些,然后压低了嗓门说:“我是陆军出身,反正看不懂,何苦要看这些?我作为长官,不需要看的,有你们看就行了。我的任务就是帮你们去要钱,去要权的,事情放手让你们去做,这样不是更好吗?”
在这样一位海军大臣的操办下,海军逐渐强势,尽管也走了不少弯路,但总体上的方向依然是正确的。
而这位日本海军大臣也是左念微在海军事务上的效仿对象,南洋海军如今的状态就是如此,官场上的事情交给杨昌濬应付;购舰、造舰、修筑基地、岸防、财政和大型战略交给左念微审核;训练和战斗由邓世昌、琅威理等人负责,各司其职。
会议室里的人已经很多了,将军衔的大人物除了西乡丛道和井上良馨,还有特意从长崎赶过来的刚上任的西海警备舰队司令伊东佑亨。
剩下还有一批大佐,如山本权兵卫、佐藤镇雄、新井有贯、有马新一、坂元八郎太、鹿野勇之进等日本海军高级赞划和主力舰舰长。
“按计划,我国海军在横须贺访问的时间里,还请贵方海军提供燃煤与食水保障。”
“这点请放心,诸君都是帝国的朋友,我们自然会好好招待的。”
“如方便,贵我两国战舰可在东京湾外海组织一次联合操演。”
待丁汝昌说完,邓世昌在后面补充到。邓世昌这次来日本,就是想看看日本海军的训练水平。
“太好了,今天晚上,海军省为诸君准备了宴席,明日贵国海军休整,后日与大后日为访问期,我们便在第五天举行演习吧。”西乡丛道对此也非常高兴,立即就答应了下来,也想趁机好好看看南北洋海军的实力。
晚上的宴席日欧合璧,自然是主客皆欢。
在灯火通明的饭店里,日本海军军官们打量着北洋与南洋的海军军官,似乎是在寻找着未来的对手。
这一天,快了,兵戎相见,佐不过是这一年两年的功夫了。
按照计划,第二天是日本的达官贵人上舰观访的日子。
这些达官贵人在海军军官的引导下,开始依次登上定远舰。
第一位上舰的是代表明治天皇的北白川宫能久亲王,迎接他们的自然是北洋水师提督丁汝昌。他的身后还站着驻日公使徐承祖与其他各舰舰长。
除了它们,还有日本的多只军官与新闻记者,零零总总大约有四百多人。
舰上的甲板与部分舱室会对这些人开放,北白川宫能久亲王对于定远舰的四门巨大的305mm巨炮依然保持着十分的羡慕、嫉妒与担忧。
尽管日本已经在三景舰上安装了320mm巨炮,但事实证明,这三门巨炮在训练状态下都难以为继,自然就更别说战斗状态下了,但日本如今已经没得选了,日本就是在赌那一炮能打中定远。
临走之前,丁汝昌还向北白川宫能久亲王赠送了一副字画,表达了两国友好的意愿。
第五天的演习效果对于南洋和日本来说,都十分值得琢磨。
这场演习中,日本特意把状况较好的严岛舰拉了出来,与定远舰稍微比量一下。
日本的舰上着装,冬季也是海蓝色制服,高级军官胸挂单筒蔡司望远镜,时不时举起望远镜四处窥探。
当然,南洋这边也没闲着,严岛舰一出来,三艘舰上几十号人轮流拿起望远镜观察她,尤其是严岛和定远舰的演习,南洋恨不得拿几十台照相机一张一张的拍下来。
但严岛毕竟还是没有露出真正的实力,价值有限。
而接下来的宁海舰与浪速舰的实兵演习才是大头。
双方的指挥官也不一般,宁海舰自然数邓世昌亲自指挥,浪速舰则是由东乡平八郎来指挥。
两艘战舰从硬件上来看,基本相同,而软件上孰优孰劣,那就只有比过才知道了。
而最终结果也确实让日本和南洋都很忧心。
对于日本来说,他们大概率是要同时对付北洋和南洋,而对于南洋来说,日本的表现与自己势均力敌,双方的主力舰都是新补充的,未来到底是个什么情况确实很难说。
但北洋的人员对此却不是很担心,丁汝昌等人甚至在第二天去了东京第一花柳街吉原町。
南洋的人倒是没有跟去,而是前往拜访了一位南洋的老朋友,胜海舟。
在丁汝昌等人游览完东京之后,邓世昌也在徐承祖的陪同下拜访了日本的多位在朝在野的关键人物成功打听到了一些关于日本海军军费紧张的消息。
同时,在东京期间,邓世昌等人还被日本的高昂的米价所震惊,对左念微所做出的推测更加确信。
通过这场十多天的访问,清日双方之间展现出了极为敦睦的关系。
在归国前,北白川宫能久亲王还特意前来送别。
北白川宫能久亲王一直等到舰队消失在地平线上之后才转身离开,而最后落入他眼中的,正是威海舰。
对于日本如此的热情,回国后的丁汝昌也是第一时间致函日本外务大臣榎本武扬和日本枢密院长伊藤博文。
他在信中说:“亚洲惟我二邦,但能联合交亲,异域强邦,何敢予侮。迩来邦交情谊日密,传播五洲,好我者劝,恶我者惧,惟当永持此局,内奋富强之术,外杜窥视之萌。”
这到底是客套话还是半真半假,谁也不知道,但这的的确确的反应了清廷的一些想法。
日本在向清廷示好之后,确实收到了一定的成效,至少满清朝廷为此感到沾沾自喜,以为从此得以承平。
而日本海军所隐藏起来的实力,清廷是半点不晓得
在这种情况下,翁同万翁帝师的暂停进口军火的禁令也在朝堂上迅速被通过。
北洋水师的购械军费和维修保养的经费被彻底断掉了,未来想要更换速射炮只能从自己的训练经费中挤压,而且只能向江南制造总局订购。
但沪局的速射炮相比于英国的速射炮还要慢一点,一分钟只有3-4发,而且价格相当昂贵,这让李鸿章也不由得却步。
目前的北洋水师只有定镇驭和四舰拥有速射炮,其他五艘战舰本想着等南洋购舰结束之后在向户部讨要经费。
但很显然,北洋水师的几门破炮哪能比得上太后的六十大寿呢?
犟不过左宗棠还犟不过你李鸿章吗?.
记住小说阁地址:xsgg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