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杨士奇(1 / 1)

大明风烟 寂海沉舟 2397 字 8个月前

从黄淮府上出来,胡概重新上了轿子,去往杨士奇府邸,不过现在的他心境可就大为不同了,要知道,当初上奏疏的时候他就犹豫是先给杨士奇写信还是直接给皇上上书。

他虽然选择了后者,但是兜兜转转还是到了杨士奇那里,他没想到黄淮身为通政使,居然如此大胆,竟然敢私扣奏疏!

这在哪朝哪代可都是大罪。

片刻,不容胡概多做考虑,轿子落地,杨士奇府邸已然到了。

今日面见杨士奇定然早不了,胡概下了轿子,便让下人且去,抬头看了看府门上挂着的灯笼,稳定好心绪,走上前两步,对看门之人拱手道,“敢问首辅大人可在府内?”

虽然他身为山西巡抚,官职不小,但从未在京城为官,两个守门差人也从未见过他,根本不认识。

但能在京城要员府内当差,眼力见可是必不可少的,两个差人见胡概身着红袍,孔雀补子,气质不凡,举止大方,便知道定然来头不小,不敢多做造次,急忙躬身道,“敢问大人您是......”

胡概道,“烦请通禀首辅大人,山西巡抚胡概求见。”

“原来是胡大人,大人稍待。”一个差人听闻之后,更是不敢怠慢,急忙奔进去禀告了。

不多久,那差人回来,态度比方才还要恭谨,在胡概身前上身躬的更低了,伸出右手,“胡大人,老爷正在大堂等候,小的这就带大人进去。”

“好,有劳了。”胡概提起官服前襟,跨步迈过门槛,进了府门。

那差人将胡概引入府内大堂,告辞离开。

胡概站在堂外,整理一下官服,又调整一下心绪,抬眼朝堂内看去,只见杨士奇正右手扶案,背对他站在堂前。

这些日子朝堂的事情只多不少,他要操心的事情太多,其实也是刚刚才回府上,胡概来的正当时。

胡概迈步走进,到了堂内恭敬见礼,“下官胡概见过首辅大人!”

恭敬归恭敬,但也仅仅是躬身行礼,就和他面见黄淮一样,山西的事情已毕,胡概虽然还是顶着山西巡抚的头衔,但实际上他还是那个广西按察使,见到当今朝臣第一人,这官职差距不可谓不大,不过明代初期不像元代,官员之间是不需要行跪拜如此大礼的,莫要说胡概现在是山西巡抚或者广西按察使这样的大员,即便是七品县令,也同样如此,只是这规矩自后来的嘉靖上位后,阿谀奉承之风盛行,才逐渐又开始改变,成了跪拜之礼。

“哦,元节,你来了。”杨士奇却只是回身看了他一眼。

胡概看到他脸上愁容尽显,好似比年前见时苍老了许多,眼睛里密布血丝,心中不解,却也不敢出言询问。

杨士奇转过身,盯着他捋了捋胡须,直接坐在了一旁,没有请他入座,更未让人奉茶。

元节,是胡概的字。

久别未见,叫他的字,显得亲近,但不言入座,就显得生分了,至于其中缘由,胡概心里多少是清楚的,“下官自接到黄大人书信,不敢怠慢,即刻启程,酉时入了城,见了黄大人,便来见大人。”

“要你速速回京,是我的意思。”杨士奇从一旁的桌上拿出一本奏疏,正是胡概半个月前上奏皇上的那本,“你在奏疏上所言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他直奔主题。

胡概见自己的奏疏果然是直接到了杨士奇手上,不过当下他总不能质疑首辅大人不遵朝堂规矩吧,于是不敢多想,“首辅大人,三国结盟,共击鞑靼,如今看来,不过是阿鲁台早已预谋的诡计,当日的三峰山下......”

他将当日三峰山上所见细细说了一遍。

杨士奇听的一脸阴云,捋着胡须久久不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胡概也只能等着。

“哎——”

良久,他忽然叹了口气,看起来很是疲惫,道,“鞑靼的东线战场如此,察合台汗国的西线也不尽人意,关西七卫不听朝廷号令,哈密卫趁着察合台汗国与瓦剌大战,后方空虚,派兵偷袭,导致察合台汗国首尾不能相顾,大败于瓦剌,而今察合台汗国的大汗国书已经呈递到朝廷来了。”

“啊?”胡概震惊,他根本不知道察合台汗国与瓦剌的战况,没想到还是败得如此之惨,难怪杨士奇如此愁眉。/apk/

那么回想过来,今年开春的这场大战,察合台汗国惨败,损兵折将,大明朝损失了五十万石粮食,还惹来察合台汗国的质问,对关西七卫的约束也如郑亨担忧的,摆上了台面,反倒是谋划这场联盟的鞑靼得了粮食,清除了异己,成了最大赢家,阿鲁台到底是要干什么?

想到这里,胡概立刻就要说话,不想杨士奇却是摆摆手,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元节,你坐下说话。”

“是。”胡概坐下,下人端来茶水奉上。

“元节,你我同乡,是我举荐你出任山西巡抚,专司其事,你能发现其中蹊跷,就证明我从未看错过你。”杨士奇道。

胡概道,“幸赖大人举荐,为朝廷用事,下官不敢怠慢。”

杨士奇悠悠道,“我杨士奇自伪帝建文时入翰林,至今已历三朝,数十年来,志向相同的人结交不少,但身边从未有过什么自己人,我举荐你去浙西剿匪,又举荐你去山西任巡抚,可不是因为你与我同乡,而是真的欣赏你的才干,不想你在芸芸之中隐没,你重谋略,善勘察,识大体,你是我同乡,也是我后辈,至少在我眼里,山西之事非你不能,可惜你久在地方为官,有些事情你并不明白,或者说你明白但却不想趋之。”

胡概不敢说话,因为知道杨士奇意之所指。

杨士奇深深看了一眼他,“你瞅瞅朝堂上的内阁阁员、六部尚书、六部侍郎,不是古稀便是花甲,你可知是为什么?”

杨士奇的话说的很突兀,胡概只能回话,“就如杨大人,身在高位,当稳健持重,办事稳妥,唯有阅历老成者可当此位。”

“呵呵......”他这一句话将杨士奇给说笑了,“这里就你我两人,就不用这些奉承之言了,你方才的话不对,单说这山西之事,换做是我,便不见得做的比你好,所谓阅历老成那都是虚言,我告诉你,原因只有一个,朝堂沉浮,尔虞我诈,谁也不知道明天的自己会在哪里,能活下来就能身居高位。”

说完看着胡概,“你年界四十了吧,以后的路还长着呢。”

这话一说,胡概立时便明白过来,这是杨士奇在借着提点警告自己。

与鞑靼和察合台汗国结盟,共击瓦剌,是我杨士奇劝谏皇上,压制一众朝臣反对,力主和谈,也是我杨士奇举荐的你胡概,目的就是自己的主意自己的人,做得了事,兜得住底,确保不会被人算计,可你发现了端倪,却还是不经过我杨士奇直接向皇上上奏,此事若是朝堂公开,我杨士奇作为力主和谈之人,免不了被动,甚至遭致弹劾,这样的事情要是掌控不住,我杨士奇早就淹没在一众罢官免职的官员之中了,岂能稳坐这内阁首辅?

这些其实胡概在写奏疏的时候是明白的,现在既然杨士奇点了出来,胡概不得不认错,急忙站起来道,“是下官疏忽了,大人的话元节谨记。”

但道理归道理,人情归人情,国事为重,要让他就此便视三峰山下的事情不存在,他也过不了自己心里那道坎,瞅了瞅杨士奇身旁的奏疏,还是硬着头皮道,“只是大人,那鞑靼太师阿鲁台为人奸险,大明不可不防,下官觉得还是得上禀皇上,早做决断......”

不想这番话直接惹恼了杨士奇,不等他说完,便拿起那本奏疏,索性直接道,“元节,且不说我,这本奏疏皇上和一众朝臣若是看了,你认为你会如何?”

胡概道,“三国联盟之事如此结果,下官身为山西巡抚,专司其事,可能会被以办差不利革职查办。”

“原来你都知道。”杨士奇道,他看着胡概,神色嗔怒,“元节,你有忠君体国之心,却忽略了为官之道,你的应对之法都保护不了自己,谈何报效皇恩?来人!”

一个下人进来,“老爷!”

杨士奇将奏疏扔给他,“将这东西就在这里烧了,老爷我不想再看见它!”/

“是。”那下人称是,急忙下去端来火盆,将奏疏在堂内当着胡概的面直接烧了。

看着火盆里奏疏一点点消失殆尽,胡概有些不知所措,有一种一心为国却无处施展的感觉。

杨士奇看着胡概,“鞑靼和瓦剌的战事,从今日起,就是鞑靼战败,瓦剌损失甚巨!”

胡概躬身站着,他也没想到因为自己几句话,向来老成持重的杨士奇动了真怒,后面的辩解自然不敢再言,只能道,“是,下官知道了。”

杨士奇看了他一眼,转头问下人,“什么时辰了?”

“老爷,戌时末了。”下人回道。

杨士奇站起身来,胡概急忙让开道,杨士奇走到他身后,几个下人急忙给他恭敬更衣。

“给皇上办差,忠心用命,写在哪部史书上都错不了,我知道你心里不服气,你的奏疏黄大人没有私扣,也没人敢私扣,阿鲁台即便再狡诈,鞑靼现在也不过残兵朽将,我大明铁骑灭掉他们弹指吹灰间,但是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区区鞑靼,又算得了什么,今日我便给你一个此事休要再提的理由。”

随着杨士奇说完这番话,更衣已经完毕,他挥挥手,示意下人都下去。

待堂内只剩下他与胡概,他这才道,“案桌上我给你留了一张信纸,你翻过来看看!”

胡概闻言疑惑,走到案桌前,将杨士奇说的那张信纸反过来,入眼只有四个字,可胡概看到之后却是如同五雷轰顶,目瞪口呆地转头看着杨士奇,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大人,这......这怎么可能?”

杨士奇道,“世事无常,这世间哪有什么不可能的事情?雄心再壮,也怕命短啊。”

“什么时候的事情?”胡概又问。

“五天前的夜里。”杨士奇道,说完直接转身朝堂外走去,“你很不错,比朝中那些一二品大员都要知道的早,今夜你哪里也不要去,就在这里,看着这四个字,好好想一想现在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话说完,人已经出了堂外,一个下人匆匆跑进来,对胡概道,“大人,老爷交代,您有什么差遣,尽管吩咐,但不能出府。”

胡概依旧在发呆,脑中回荡杨士奇最后的几句话,浑没有听见。

此时的府邸之外,京城九座城门早已关闭,官兵守护,街上空空荡荡,时不时传来几声狗吠,和往日没有什么区别。

大明皇宫,紫禁城之东的文渊阁灯火通明,这里是内阁值房。

这可就与往日大有不同了,平日里公事繁忙,内阁常有加班,但像今日加到亥时却不多见。

况且,今日这内阁值房被锦衣卫团团围住,这可是以往从未发生过的。

值房内,户部尚书夏元吉,礼部尚书蹇义,工部尚书杨荣、大理寺卿弋谦、通政使司通政使黄淮、五军都督府在京的都督......大明朝内阁成员以及朝内重臣俱在。

他们已经在此等待多时。

如此时分,如此多重臣,就更显不寻常了,这内阁值房本就算不得大,现在更是挤得满满当当。

太常寺卿侯知惟显得有些不耐烦,当先起身对户部尚书夏元吉道,“次辅大人,我们已经在这里从酉时等到亥时,走也不让走,再等下去,就要到明天了,首辅大人却迟迟不见,到底是所为何事呀?”

太常寺卿侯知惟一带头,督察院左都御史权谨仪也站起身来问道,“是呀,夏大人,这大半夜召集我等在这里,到底是为什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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