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士奇府邸。
胡概这一等便直接到了第二天的未时,闻之皇上驾崩消息的他,同样是一夜未眠。
朱高炽枯坐东宫二十余年,好不容易上位,却只做了十个月的皇帝,胡概虽然仅仅只在昨年奉旨进京的时候见过一面,却已经很是难得了。
胡概现在也明白了,黄淮的确是没有私扣奏章,皇上猝然驾崩,他收到奏疏之后,不能按照往日的程序呈递司礼监,更不能藏着不奏,只能直接交由内阁处置,毕竟杨士奇还兼着兵部尚书。
对皇帝来说,若是三峰山下的事情传扬出去,联盟鞑靼、共击瓦剌便会成为朱高炽短短在位十个月的污点,而他永远也没有抹去的机会了。
而对于杨士奇,从东宫算起,辅佐朱高炽二十余年,但是一朝天子一朝臣,盯着首辅位置的可大有人在,太子朱瞻基即位以后要怎么治国,用谁治国,可都是说不好的事情,三峰山下的真相若是传扬出去,可是于他不利。
胡概也明白了,皇上这一驾崩,将会面临许多事情,相比之下,在大明眼中已经不算劲敌的鞑靼,还真就算不得什么,现下的情况,杨士奇并没有做错什么。
堂门口的阳光突然一阴,胡概急忙抬头,见两个下人正搀扶着一身素服的杨士奇走了进来。
他急忙起身,快步过去搀扶着杨士奇坐下。
杨士奇抬起头,看了看胡概道,“元节,你也不曾休息?”
胡概见他苍老憔悴,满眼血丝,“大人,皇上崩逝,纵然悲伤,您也当保重身体呀,不如下官扶您去歇息。”
杨士奇摆摆手,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元节,坐。”
“是。”胡概迟疑一下,坐在了他旁边。
“太子殿下今早已经回京,从今天开始,就是国丧了。”杨士奇简单说了外边的进展,转而问道,“现在你可想清楚了,眼下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胡概闻言一滞,没想到他居然接着昨夜临走时的话问自己,一瞬间他开始怀疑杨士奇让黄淮写信,要他速速进京的目的,因为皇上驾崩,杨士奇身为当朝首辅,朝内朝外的事情就够他忙活的了,怎么会在这个当口,挤出时间与自己相谈呢,而且还是两次,这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吧?
他脑中这般想,嘴上不敢怠慢,“大人,皇上驾崩,丧事处置,太子登基最为紧要,大人问下官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于下官而言,眼下不该做的事便是太过关注鞑靼,该做的事......便是回广西,做好按察使的差事。”
山西的差事已经完毕,他这个山西巡抚也已是空有其名,无论是丧事处置,还是太子登基,似乎都跟他没有多大关系,回广西复职是他唯一能想到的说辞。
杨士奇摇了摇头,“元节,昨年大行皇帝登基之后,一直想要迁都重回应天府,连太子殿下也被派去南京主持迁都的准备之事,没想到还未开始,皇上便驾崩而去,你觉得此事现在该当如何?”
胡概闻言又是一滞,倒不是说该如何回应,而是因为自己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广西按察使,这种朝堂上的大事都是重臣和皇上讨论的,什么时候能轮到自己开口直抒己见了?
况且,朱高炽想要迁都重回应天府,谁人不知除了他自己的意思外,还不是你杨士奇、夏元吉等一众江南士子怂恿的?
杨士奇看着他道,“你是如何想的,直接说便是,不必有所顾忌。”
既然杨士奇这般说了,胡概自然也不敢再说什么“如此朝廷大人,下官不敢擅言”的话,想了想道,“大人,恕下官直言,下官在浙西剿匪之时,尝听闻应天府近年地动频繁,至今不知何故,加之永乐时,大明战事连绵,府库空虚,百姓疲敝,迁都又耗费甚巨,距离上次京城迁来顺天府也不过五年,况且应天府是太祖和建文时期故都,势力盘综,太宗皇帝迁都也有此因,有此三点,怕是于迁都不利。”
他说到这里停顿一下,观察杨士奇的脸色,又补充一句,“大人,这只是下官愚见。”
“嗯,你明知我也力主迁都,却不依此说话,而是据实而言,很难得呀。”杨士奇手捋胡须赞了一句,却没有说胡概说的对与不对,转而又问到,“我再问你,皇上驾崩,太子尚未登基,现下朝廷里最要紧之事是什么?”
胡概不明白杨士奇今日为何会问他这么多自己根本参与不上的事情,但既然他问了,自己也只能说,“大行皇帝玄营建造。”
杨士奇点头,“不错,遵照大行皇帝嘱托,内阁已先行商议,准备选在天寿山西峰,七月建成,一切从简,只待上奏太子。”
说完看着胡概又问道,“还有呢?”
胡概道,“大明朝泱泱万里,百姓亿万,不可一日无主,太子当早日登基。”
“嗯。”杨士奇点头,“此事内阁也已商议,吉日暂且选在七月二十七。”说完又问道,“还有呢?”
还有?胡概皱眉,看着杨士奇,他心里隐约猜到接下来的话才是杨士奇找他的目的。
见他不说话,杨士奇道,“元节,无论是玄营建造还是太子登基,急切是然,但都在朝内,乃顺理成章之事,眼下最为急切的在外。”
“在外?”胡概想了想,尝试问道,“大人所指,莫非是汉王?”
汉王就是朱高煦,当年朱棣立太子时,其实更倾向于他,原因无他,因为这个二儿子更像自己,而朱高炽呢,敦厚老实不说,还体态肥胖,腿有残疾,形象气质这块属实是不具备优势。
只是后来因大才子谢缙的一句“好圣孙”才成为太子,但朱高煦可没有这么轻易认输,仗着自己靖难时战功卓著和父皇偏爱,就是不去就藩,明里暗里与朱高炽争夺大统,可是使了不少绊子。
现在朱高炽驾崩,以他的秉性,不闹出点幺蛾子可就根本不是他了。
杨士奇听了欣慰不已,“不错,皇上驾崩,秘不发丧,汉王就是其因之一,其他的事情内阁都已拟定,独独这件事是内阁没有商议也不能商议的。”
他身体稍稍向胡概倾过去,压低声音,“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两件事,一是太子殿下入京经过河间府之时,曾有刺客埋伏行刺,好在锦衣卫同知赵明朗心思缜密,在太子之前派了两队疑军,未有得逞,不过一队疑军却是全军覆没。”
“啊?”胡概闻言心中震惊,抬头看着杨士奇的眼睛,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汉王居然真的动手的了。
杨士奇不理会他的震惊,继续道,“二是大行皇帝驾崩前,曾有遗言,要太子殿下不可叔侄相杀。”
对于这两个消息,胡概的确是感到震撼,但让他狐疑的是,这两个消息任何一个都当是不可公开的,但杨士奇却偏偏告知了自己,这却是为何?
论身份地位,他不是朝中重臣,皇上的面都没有见过几次,论关系交情,他和杨士奇是同乡,杨士奇是有提携之恩,但要说两人无话不谈,自己就是杨士奇的心腹,好像现在还谈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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