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八章 疫症（十二）

“站住！你是什么人？”

将疫症的病人送到庄子上之后，骆铭安排了人守住出入口，规矩很简单：没有手令者，不许进出。

白素轻扯嘴角，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意，“听闻这儿需要大夫，我医术尚可，便来了。”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但看着面前这个淡笑着的女子，守着出入口的四人只觉得浑身没来由的不舒服。虽然更想把她直接赶走，但他们这儿确实是缺大夫的，即便朝廷的许诺很诱人，但真正‘上钩’的屈指可数。

几人对视了一下，一人点了点头，“你在这里等着，我进去禀告一下。”听说外头来了个女大夫，骆铭一点都不惊讶，甚至觉得理所当然。这是他来这里的其中一个理由，而因为他在这里，所以她也来了。这也从另一个方面证明了他之前的判断。

垂眸沉思了片刻，骆铭缓缓开了口，“放她进来。”

侍卫转身出去之后，骆铭突然觉得口渴，伸手去拿桌上的茶盏，这才感觉到了手指那不由自主的轻颤。

听到脚步声之后，骆铭收回了手，深吸了口气，收敛了面上所有的表情。

“是你？你居然也在这里。”白素面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似乎事先根本不知道她要见的人是骆铭。

“不许无理，这是……”侍卫正想和白素强调骆铭的身份，骆铭已经先开了口，“这里没有你的事了，你先出去吧。”“他对你这么客气，你的身份……你是当官的？”

骆铭不想应付她的装傻充愣，能找去骆府，又怎么会不知道他的身份呢？但现在不是纠缠这个的时候，“那些都不重要。你是自愿来这里的？”

“是啊，我……”

“那就好，来人……”待得有侍卫进来，骆铭对他道，“带这位……你叫什么？”

因为骆铭的这个问题，本来一直笑意盈盈的白素突然就沉下了脸，“你不记得我叫什么了？我上次说过的吧？”

“一面之缘罢了，我的记性并没有那么好。”

“那好，我再告诉你一次，我叫白素，这回不止是一面之缘了，希望你能记住，记牢了！”

“这位白大夫是今天新来的大夫，带她去见程御医他们，让程御医给她安排一个住处。”

“白大夫，请！”白素还想再说什么，那位十分耿直的侍卫小哥已经冲她做了个‘请’的手势。

白素定定看了骆铭一会儿，没能从骆铭面上看出什么神情变化，她咬了咬牙，转身往外走，走了几步之后突然回转，见骆铭已经低头翻阅公文，并未继续看她，她的呼吸顿时急促了不少，眼睛也浮起了些红色。

“还有事？”姗姗感觉到了她的注视，骆铭重新抬头，眸中只有白素最讨厌的清冷之色。

“没有。”

疫症难治，因为传播的范围广，恶化的速度快，而且每回的疫症用的药方都不尽相同。前头的药方只可以借鉴，不能套用。得根据身边病人的情况随时调试药方，这个调试还不能太慢，越慢死的人就越多，这头怕被传染，那头的民间大夫又以他们俩马首是瞻，因而黄御医和程御医的压力很大。因为于这样的病症上头他们其实也没有什么经验。

听闻殿下又让侍卫带来了个女大夫，两人面面相觑，只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各自心中闪现的两个字：添乱。

女子无才便是德，这一点上，两位御医的想法是一致的。妇人们能于后宅做好相夫教子的事情就很好了，跑来这个庄子上说要帮忙平疫，简直可说是荒谬了。

“我和程兄有要事相商，你先带她寻个空屋子住着吧。”黄御医和程御医这会儿正在商量药方的事，来这个庄子也算是赶鸭子上架，不得已而为之。来了之后先按着脉象给病人用了药，刚开始的时候似乎是见了效了，但很快病情就继续恶化，甚至有些急转直下的意思，这让所有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黄兄是否也觉得，这回的疫症有些古怪？”手上的药方已经改进了多次，几乎是一天一改，但不论药方怎么改，病人的病情都是好好坏坏的，好像他们改动药方的举动根本就是多余的。

“你也有这感觉？这病确实很蹊跷，如果不是他们的症状都和疫症相符，我都要以为这是不是中了毒了。”黄御医随口一说，然后两人都愣住了。

“难道是……”程御医还没说出口，黄御医已经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这事……咱们还是先和殿下商量一下吧。”

前脚让人把白素给他们领过去，后脚黄御医和程御医就过来了，骆铭想起了梦中白素的那种强势，不由斟酌要怎么和两人说让白素参与进平疫这事来才比较能让他们接受。

没想到他们要说的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二位的意思是，这次的疫症不单单只是疫症，是……用毒药‘改良’过的疫症？”“殿下睿智！”两人唠唠叨叨说了半天，不知道该怎么让骆铭明白他们的意思，没想到骆铭一下子就想通了，两人都很高兴地点了点头。

“那位白大夫，二位见过了吗？”

“白大夫？”两人一脸懵，黄御医反应地快一些，“是那位女大夫？”

“正是，据她自己所说，她对毒药这一块颇有研究。”白素是曾说过这样的话，不过是在他梦中。

“既然你们都说这药方怎么改进，病人都没有显著的好转，那么很有可能是方向错了，既然无所进展，不如让她试试吧。”

黄御医和程御医之所以能做御医，是因为他们都出自杏林世家，从小耳濡目染的，都是药材和医书。医者仁心，毒药这一块，他们虽也有所涉猎，但因为觉得违背了医德，所以并不精通，听说一个女子精于此道，两人都下意识地有些排斥起白素来。这会儿听骆铭还有‘重用’白素的意思，两人都皱了皱眉，程御医道，“殿下，刚才我们所言只是推测，也有可能是我们想错了。”

“先放手让她试试吧，实在不行，你们再重新接手。”

“恕老臣之言，殿下之命，老臣恐怕无法遵从。”如果之前给他选择的机会，那么黄御医根本不会来这庄子，皇榜上列出的那些，于他来说都像是浮云。但他既然来了，自然要为庄子上的病人负责任，骆铭的命令，于黄御医来说，就和放任那些重症之人死亡是一样的。他虽然很清楚骆铭的身份，但近来的相处让他相信骆铭是个明理的人，所以他这会儿准备和他讲讲道理，因为骆铭根本不懂医，他这个懂医的得让他知晓这其中的厉害。

令黄御医没有想到的是，本来一直很明事理的人这会儿却突然一意孤行起来。

“黄兄，那是殿下！”黄御医拂衣而去，程御医替他匆忙告罪之后，追了出去。

“我知道。但殿下这做法……糊涂了！”

“黄兄，哪场疫症能不死人的？无非是数目多少罢了。咱们此刻，确实没有什么好办法，不然就听殿下的，让那位白大夫先试上一试？”

“殿下不懂医，你也不懂吗？一个女子能知道什么？头发长见识短！该不会，她是殿下的……”黄御医突然就想起了那个所谓的承诺。

“怎么可能？殿下和太子妃一直十分恩爱……”

“男子三妻四妾本属寻常，殿下正值盛年，太子妃却怀着身孕……”后头的话，黄御医没有接下去说，都是从年轻的时候过来的，男人身上那些个劣根性他们年轻的时候也都有过，只不过年纪大了之后没有了当初的那种荒唐想法了。

程御医差点儿就被黄御医给说服了，因为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反驳。“那不然……我们先见她一面？殿下说让她试试，咱们就让她试，等她把方子拟出来了，让她拿给我们看看，等我们觉得可行了，再用？”程御医这个做法很圆滑，黄御医心里虽然还是不大痛快，但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骆铭身边的侍卫都出自骆家军，骆家军的人都很有些耿直。黄御医他们让给白素安排个住处，那个领路的侍卫便给她安排了，安排完了之后，他就直接走人了。徒留白素一人对着那随便收拾了一下，随处都还能看到厚厚积尘的破屋子。

因为觉得白素和殿下有那么点儿不可言说的关系，所以程御医和黄御医在白素来的第一时间，都只认真地盯着她的脸看。然后……都不免失望。黄御医是看了一眼就不想再看，程御医有些不信邪，想着这世上有些人，是看第一眼的时候不怎么样，然后越看越好看的。于是左看右看，看来看去，程御医最后也撇开了眼，觉得黄御医的猜测十分不靠谱，有了太子妃珠玉在前，这位白大夫他们以为着实很难入殿下的眼才是。两人眼中的失望之色，白素看得很清楚，但她还算擅长掩饰自己的情绪。特别是在没有万全把握的情况下。

“晚辈白素，两位……前辈不知该如何称呼？”

“这位是黄御医，我姓程……”黄御医没有吭气，程御医也觉得没有必要和白素说太多，大夫看的更多的还是本事，其他都不重要。

“你人既然已经到了这里，那么我们也就不瞒着你了，现在这庄子里头，病重的人有不少，数量还在日渐增长，如果不尽快弄出一个对症的方子，那么这后果只怕会很严重。”

“如果方便的话，我能去看看情况吗？”

“自然方便的。”程御医还想着怎么和白素说起呢，没想到白素自己倒是先提出来了。

除了章大夫之外，还有三个大夫揭了皇榜。这会儿他们正聚在一处商议些什么，见程御医和黄御医过来了，几人很快都停止了交谈。一副等着他们吩咐的样子。

御医是官，他们是民，这一点上，他们看得很透彻。

“这是白大夫，今天刚刚揭了皇榜。你们带她进去了解一下情况吧。”

庄子占地虽然不小，但其中的屋舍是有限的，一个人住一间屋子是很不实际的事情，也不方便让大夫看诊。这会儿他们几乎都聚在了一处，每个床位之间的距离本来都挺大，随着患病的人日益增长，距离也就越来越近了。

患病的人多，大夫少，所以有的病人之间或许还来不及相互认识，但庄子里的几个大夫，没有一个人不认识的。见章大夫等人进屋，除了昏迷不醒或者睡着的病患，醒着的人的目光几乎都集中在了他们身上。

那种目光……章大夫他们最近是见得最多的，那种抱着希望，渴望活下去，将所有指望都放在章大夫等人身上的信任目光，让章大夫他们很不好受，他们之所以不进来，只站在屋外，便是害怕面对这样的目光，因为他们曾经引以为傲的医术，只能愧对他们的信任。除了让他们熬到油尽灯枯而死，他们好似已经做不了什么别的事情了。

章大夫想到这里，垂下了眼眸。不过来了几天时间罢了，他感觉自己两鬓的白发和额间的皱纹都又多了些。

“那边那一个，是情况最不好的，你去看看吧。”章大夫抬手指了指某处，甚至不敢抬眼看，他怕看到那人妻子带着深重祈求的目光。

“好。”白素很快应下，有些艰难地绕过摆放地有些乱的床榻。

“我夫君，有我照顾就足够了，不需要……”那个妇人见章大夫没有过来，多少有些失望。但很快就认命了。见白素过来，以为她是来照顾人的，她确实也觉得很累，但她没法再出额外的银子让别人来照顾自己的夫君了，虽然那点儿银两其实真的不大多。

白素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只是拿了块帕子出来，放在了她夫君的手腕之上，而后探指搭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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