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玉珩双手脱力,只能用小臂勾住马缰,从马上一跃而下。
风光霁月的翩翩公子,此刻没了从前的潇洒和从容。
他仰头,看着那割下凌皇后头颅的少女,满目哀色,“香衾,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回头好吗?”
烈马之上,斐香衾黄衣染血。
她的眸光,是斐玉珩不曾见到过的炽热和决绝。
“兄长,从今以后,我所作所为,与斐家无关。”
“为什么?”
斐玉珩掩住心底的悲痛,哀声劝她,“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朝堂这些事,自有父亲和兄长去处置,早知道你会有如此疯狂之举,我真不该将宫里的消息告诉你……”
斐香衾垂眸。
平日那似乎浸入骨髓的温柔与体贴,在此刻,被她一把扯掉,露出她敢爱敢恨又果决的天性。
“兄长,你读了十年的诗书,我也读了十年。”
“你在前朝科举,我在后院绣花。”
“你和五公主她们纵马,我便在终点等你们。”
“又有谁知道,我的骑射不逊色任何男儿呢?”
斐玉珩看着月光下决然的少女,仍然不打算放弃,“香衾,兄长知道你有自己的胸襟和抱负,可是如今朝局混乱,你先回家,我们凡事之后再做打算——”
“回去做什么!”
斐香衾打断他的话,再回眸时,眼眶血红。
“之后又是什么时候?等李承赫上位之后?”
“你何错之有!凭什么李承赫要废了你的双手,让你变成一个废人?”
“父亲何错之有!不过是按照圣旨接他回京,李承赫却要将我斐府打压十年?”
“如今凌氏谋反的事情闹出来,他不第一个追究凌氏的错,他讲起十年前谢家含冤的往事,他剥了父亲的官职,他禁了我斐氏子弟的科举之路,他为何独独对我斐家斩尽杀绝!”
“这天下就是他李承赫的一言堂吗?!”
“兄长,你说你再做打算?你要再做什么打算!”
斐玉珩看着她,缓缓摇头,“香衾,你好好在家待着,兄长会处理好的,你一个女子,不要牵涉其中。”
“兄长知道你遍览群书、知道你百经通达,更知道你的学识远超一般举子,只是父母和兄长,只愿你一生平安……”
“你怎么处理?”斐香衾看着自小疼爱自己的长兄,看着他那空荡荡的袖管,惨然一笑。
“找五公主处理吗?”
“她生母不过是一个贤妃,她的胞弟还未成年,她如今在老皇帝面前都得不了几分脸面,等李承赫上位,她如何开口!”
“而且……”
“她不也是女子吗?”
斐香衾用匕首割掉自己的一缕袍角,轻飘飘地扔到空中,再看斐玉珩时,去意已决。
“兄长,从今往后,你便当没有我这个妹妹。”
“若我得胜归来,定换斐家一条通天之途。”
“若我惨死,你们也可安稳一生。”
下定决心后,斐香衾再不留恋,决然纵马,遁入夜色。
……
三日后。
第一片雪飘落时,厚重的云层已开始暗潮涌动。
片刻后,纷纷扬扬的大雪落下,越往北,雪越浓。
群山担雪,官道皆白。
由三皇子李渊带领的军队,驻扎在盘龙山下。
此地南望八百里,便是京城。
因此番是得胜归朝,进京之后,将会受到陛下的封赏,所以兵营里的轻松而快意。
雪天,适合饮酒。
副将从附近农庄才买了几十头牛羊,让士兵们炙肉畅饮。
他带上那烤得焦香的大腿,进了主帅的营帐。
营帐内,一身铠甲的三皇子李渊,正在翻看京中递来的密折。
他眉粗目阔,身形高壮,铠甲之下,是常年习武、呼之欲出的腱子肉。
“将军!下雪了!您也饮酒暖暖身子吧!”
“马上就进京了,嘿嘿,折腾了两三个月,比打场仗都磨人!”
“也不知道京中那群酒囊饭桶们,是不是老子的一合之敌!”
李渊起身,看向帐外纷扬的大雪,眼底,亦是锐利之色。
太子,你纵然占着嫡长,民间也有贤名。
可不知,在我这十万大军兵临皇城的压迫下,你是否也会胆怯!
“报——”
有士兵迎着风雪入帐,“报告将军,营帐外有一位血衣女子造访,说要给将军送礼,行迹可疑,是否允其入内?”
李渊爽朗一笑,“本将尚未入京,已有人前来投诚,说明太子在京中人心尽失啊!”
“请进来!”
他大手一挥,撩起衣角,跨坐在虎皮椅上,双眸如刀,紧紧盯着帐外。
须臾。
斐香衾随着风雪一起进来。
她虽衣衫染血,发间尽是白雪,但难掩秀雅风姿。
李渊眸光微亮。
副将,则面带挑剔和犹疑之色。
这样一个瘦弱的女子,贸然进来求见,别是什么敌国的刺客……
下一刻,斐香衾便打开那冰冷的箱盒,提着凌皇后的人头,甩在那长桌之上——
副将脸色骤变,“大胆贼子,将军营帐岂容你胡作非为!”
他瞬间拔出腰间的长刀,准备制服斐香衾。
“蒋云!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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